辰时三刻，马尼拉湾。
激烈的炮战，随着西班牙旗舰圣菲利普号彻底哑火，渐渐停了下来。
“赢了！我们赢了！”
“大帅威武！大明威武！”
旗舰无畏号的甲板上，安静了片刻后，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水手们把手里的帽子、头巾，用尽力气抛向空中。炮手们黝黑的脸上混着硝烟和汗水，却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弟兄们激动的抱在一起，又叫又跳，宣泄着这场大战后的兴奋。
副将林威远更是激动的满脸通红，他一巴掌拍在旁边部将的肩膀上，力气大得让对方晃了一下。
“哈哈哈！看到了吗？什么狗屁无敌舰队，什么血腥公爵！在咱们大帅面前，他算个屁！这会儿怕是成落汤鸡公爵了！”
他的粗话引得周围的将领们一阵哄笑，所有人都沉浸在打败强敌的喜悦里。他们好像已经看到，班师回朝后，太子殿下亲自给他们记功，老百姓夹道欢迎的场面。
这场大胜，将是他们每个人这辈子最大的功劳。
然而，就在这片欢腾里，一声刺耳的铜钟声，让所有的欢呼一下就没了。
“当！当！当——！”
了望哨的警钟敲得又急又乱，透着一股不对劲的慌张。
“怎么回事？！”
“是西班牙人的援军到了吗？”
甲板上的将士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们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刀枪，紧张的望向四周。
紧接着，了望手那变了调的嘶哑吼声，顺着铜管传遍了全船！
“警报——！”
“东南方向！红树林迷水道……有不明船队杀出！数量……数量好多！正朝我们后方高速接近！”
“什么？！”
所有人心中一紧！
刚刚还笑得合不拢嘴的林威远，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一个箭步冲到船舷边，举起千里镜，朝东南方向望去。
南洋水师统帅陈安澜的反应比他更快。警钟响起的时候，他脸上的喜色就没了，眼神变得冷静又锐利。
他也举起手里的千里镜，稳稳的指向那片被他特意忽略的红树林。
镜筒的视野中，一幅诡异的景象出现了。
只见那片弯弯绕绕、本以为只有小渔船才能通过的迷水道出口，几十艘通体漆黑、船身又低又长的狼烟舟，正悄无声息的列队冲出！
这些船速度很快，船头尖锐，明显不是用来拉货的，而是为了冲撞和突袭。船上没挂任何国家的旗帜，挂的是一面面黑色的幡子，上面绣着白色的火焰莲花和“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八个大字，在晨风中哗哗作响，透着一股邪气。
船上站满了人，他们不穿军服，都是统一的灰色或黑色短打劲装，头上扎着白头巾。每个人的脸上，都神情悍不畏死。
他们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
没有明军那样的重炮，甚至连一门像样的火炮都看不到。船头架设的，是一些像蜂巢一样的铁筒——那是大明早就淘汰的旧式火箭，一窝蜂！还有些船上，架着几丈高的大风筝，下面挂着装了火药的铁疙瘩，那玩意儿叫神火飞鸦，点着之后能飞出上百步远，是用来放火的。
除此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强弩，以及船舷边堆着的，无数用来打接舷战的钩锁和火油罐。
这是一支从头到脚都为了偷袭、放火和捣乱而生的船队。他们不求把船打沉，只求靠近后用最疯的法子，把你拖进血腥的肉搏战里！
“狗娘养的！”林威远看清了对方的旗号，气得破口大骂，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是无生教的妖人！这帮缩在阴沟里的老鼠，竟然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他急切的转向陈安澜，语速很快的说：“大帅，他们肯定是跟西班牙人说好了的！趁我们跟敌军主力打完，弹药用了一半、弟兄们都累了的时候，从背后捅刀子！这帮杂碎，真该死！”
天已经大亮，那支舰队的旗帜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诡异。海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陈安澜缓缓放下千里镜，脸色冰冷。
作为太子殿下的心腹，他当然知道无生教这颗毒瘤。这是盘踞在大明南方的一大祸害，教义蛊惑人心，信徒遍布漕运、盐帮、矿场这些地方，一直跟朝廷暗中作对。
只是他没想到，他们竟敢这么大胆，把手伸到国战里来！
勾结外敌，背后捅自己人刀子，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谋反了。按照大明律，这是头等大罪，等同叛国！该凌迟处死，夷三族！
“大帅！”林威远见陈安澜不说话，更是急得不行，“快下令吧！无畏号虽然弹药不多了，但转向之后，用剩下的炮弹轰他们几轮，也能拦住他们！决不能让他们冲乱我们的阵脚！”
“转向？”陈安澜听了，嘴角却勾起一抹冷笑。他摇了摇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死人。
“不必。”
他淡淡的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焦急的将领们全都愣住了。
“不必？”林威远懵了，“大帅，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冲过来，跟我们玩命吗？弟兄们虽然不怕死，可……可这么打，就算赢了，伤亡也太大了！”
“谁说要跟他们玩命了？”陈安澜反问一句。
他那张被硝烟熏黑的脸上，忽然冷笑一声。
“慌什么？”他扫了林威远和周围的将领一眼，声音陡然提高，“一群藏头露尾，只敢在背后搞小动作的小丑，也想在这片海上，翻了天不成？”
他不等众人反应，猛地转身，下达了一连串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命令！
“传我将令！”
“无畏号保持原位，不用转向！派人打出旗语，警告他们，三息之内再不投降，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侧翼。
“传令第三、第四护卫舰队！从两翼包抄上去！注意，是‘包抄’，不是‘冲锋’！用你们的迅雷铳和船头追击炮，远远的吊着他们打！让他们冲得不那么舒服，又死不了！我要他们害怕，让他们觉得……前面是地狱，后面才是唯一的活路！”
这一连串的命令，把林威远彻底搞糊涂了。
不正面迎敌？反而用小炮骚扰？这唱的是哪一出？
陈安澜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伸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膀上。
“林威远，你小子打仗是勇猛，但就是缺了点脑子。你好好想想，”陈安澜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从容的气度，“太子殿下能算出西班牙人会来，难道，就算不出会有这么一群家贼，想趁火打劫吗？”
林威远浑身一震，猛地瞪大了眼睛！
陈安澜看着他那副刚反应过来的蠢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容中透着寒意。
他不再多说，只是慢悠悠的转身，再次举起千里镜，望向那片已经慌了神，开始被两翼炮火压得抬不起头的无生教船队。
许久，他才轻声的，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说道：
“你以为，殿下为何要在大战之前，特意分出郭威将军，让他率领十艘最好的海东青级战舰，组成一支预备队，秘密地……藏在外海待命呢？”
“瓮中捉鳖这个戏码，玩一次是经典，玩两次……”
“那叫……赶尽杀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