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从枯塔墙壁内探出的苍白之手,在指尖触及石碑上那猩红刺目的“我们说——不”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并非石碑碎裂,也不是高塔崩塌,而是整座西境大地,连同其下的地脉与规则,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悲鸣。
轰然巨响中,地裂千百丈,无数山峦如同被无形巨力摇晃的沙砾,轰然倾倒。
梦鸦王黑色的羽翼在狂乱的气流中猛然倒卷,将自己掀飞出数十丈,它那双倒映着万物的眼瞳里,此刻只剩下奔涌如熔岩的血色光流,那是纯粹的、源自世界本源的恐惧。
“主人!退后!那不是苍……那根本不是任何一个活着的生灵!”它的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得尖锐扭曲,“是前六任‘零’的集体残响!他们被心核同化了千年,意志早已磨灭,如今却借着您掀起的‘规则扰动’那一道微不足道的缝隙,反向渗透了现实!”
话音未落,叶辰的身体便是一僵。
他清晰地感觉到,盘踞在自己体内的六道虚影,那六个本应死寂的轮回之力源头,在这一刻仿佛被注入了冰冷的意志。
它们不再是单纯的力量烙印,而是活了过来。
六个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低语,如跗骨之蛆般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带着千年死寂的怨毒与嘲弄:“你说不?可我们,都说了‘我愿意’。”
叶辰的左眼,那枚象征着宿命与诅咒的轮回纹骤然失控扩张,繁复的纹路像是活物般疯狂旋转,溢出的灰色光芒不再是能量,而是一种死亡的具现。
一种冰冷的、坚硬的质感从他的眼眶开始蔓延,迅速爬过他的脸颊、脖颈,所过之处,血肉尽失温度与生机,化作冰冷的灰石。
眨眼间,石化已经蔓延至他的左边肩胛,左半身传来令人绝望的麻木感,几乎无法动弹。
他成了自己力量的囚徒。
与此同时,影工所在的隐秘空间内,无数光幕数据流疯狂刷新,刺耳的警报声连成一片。
他死死盯着那条代表“规则扰动”的峰值曲线,它在短暂地撕裂旧规则后,并未如预期般平稳消散,反而留下了一条微弱却稳定存在的逆向通道。
那通道幽深、黑暗,另一端直指规则之海的最深处——葬神渊。
“糟了……糟了!”影工的脸色煞白,双手在控制台上疯狂操作,试图切断那条连接,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
那条通道并非能量构成,而是基于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概念”存在。
他像是亲手打开了一座封印千年的古墓之门,让里面早已腐朽的帝王们,得以顺着他铺好的“世界之线”,一步步爬回人间。
更可怕的分析结果呈现在主屏幕上,影工只觉通体冰寒。
数据显示,那六道残响正在沿着通道,疯狂复制叶辰刚刚建立的“规则锚点频率”。
“它们……它们在学习!”他声嘶力竭地对着通讯法阵吼道,“它们在复制成为‘锚点’的方法!一旦成功,它们就不再是虚影,而是可以借助锚点在现实中短暂具现的‘伪神’!我们修改了规则,给了众生反抗的机会……但也给了这些旧日的亡魂,一个复活的舞台!”
高天之上,雨童那双蕴含着“世界之泪”的眼眸早已泣血。
她没有去看震颤的大地,而是凝望着那片常人无法窥见的虚空。
在她的视野里,一条粗壮、狰狞、由无数扭曲的执念与怨恨编织而成的“线”,正从葬神渊的至暗核心延伸而出,贯穿了枯塔,其末端如同一枚淬毒的道钉,死死地钉入了叶辰的命轮之中。
那不是线,那是一条倒悬的锁链,每一环都扣着一个绝望的灵魂。
“那条线……不是天然存在的。”雨童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终于看清了那锁链的本质,“是历代‘零’,他们在临终前被心核吞噬时,留下的最后一道执念。他们‘愿意’成为心核的一部分,这‘愿意’本身就化作了锁链的一环,将他们的命运与心核捆绑。现在,他们想把你拖进去,成为锁链的最新一环,成为……第七具‘守墓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枯坐在旁,仿佛与世隔绝的月咏,毫无征兆地抬起了手。
她那只布满残缺符文的手掌,此刻却显得异常稳定。
她并指如刀,指尖残纹微光闪烁,竟轻易地割破了自己的指尖。
殷红的鲜血溢出,却未滴落,而是在空中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随着她手指的划动,勾勒出一道玄奥繁复、却与那轮回纹截然相反的逆向符印。
符印成型的瞬间,一股诡异的波动扩散开来。
那条连接着叶辰与葬神渊的“执念锁链”,竟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这短暂的震颤,为叶辰争取到了一刹那的喘息。
他望着月咏那依旧枯坐、仿佛刚才的举动耗尽了她所有心力的身影,又看了看远处焦急万分的同伴,最后,他的目光落回自己已经半边石化的身体上。
绝望与死亡的气息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撕裂一切的疯狂与决然。
“你们想要‘愿意’?好啊。”
他低声自语,随即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
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右手,五指成爪,没有丝毫犹豫,狠狠刺入自己胸膛!
皮肤、肌肉被轻易撕开,鲜血喷涌而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他的手指径直探入胸腔,精准地握住了那枚与他心脏纠缠共生、嵌入血肉的轮回遗刻。
而后,猛地向外一扯!
噗嗤——
伴随着血肉撕裂的可怕声响,那枚跳动着灰色光芒的遗刻被他血淋淋地、彻底地从心脏上剥离了下来!
剧痛让他的视线瞬间模糊,但他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浓烈。
他将这枚承载着六代宿命的遗刻悬浮于掌心,任由自己的精血如墨般流淌其上,再引动左肩上正在蔓延的灰化之力,将一小块石化的骨骼剥离下来,化作笔锋。
以精血为墨,以己身为笔。
他在那枚轮回遗刻的表面,一笔一划,刻下了七个浸透了他意志与灵魂的大字:
“我不认这规矩。”
字成的瞬间,他发动了【纸之国域·静默协议】的第三重奥义。
这一次,他没有试图封锁外界的任何敌人,也没有构建任何防御。
他将这至高的封锁权限,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将自己的存在、自己的灵魂、自己的生命频率,从这个世界的规则网络中,彻底“注销”了。
他的波动被调整至一个绝对的“不可读取”状态,仿佛变成了一段无法被任何程序识别的乱码。
就连那高高在上、试图将他拖入深渊的心核,也瞬间失去了对他的锁定。
当夜,一切异象骤然平息。
枯塔之中,那只引发了滔天巨变的苍白之手,在失去了目标之后,带着一丝不甘与困惑,缓缓缩回了冰冷的墙壁之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在主塔的祭坛之上,那片本已在石化中彻底熄灭的纸鹤灯阵,毫无征兆地再次闪烁起来。
一盏,两盏,直至成千上万。
但这一次,每一只纸鹤的眼中,不再是那代表着宿命轮回的灰色眼瞳,而是……一簇簇猛烈燃烧的、金红色的火焰。
梦鸦王怔怔地望着这片火海般的灯阵,它能感觉到,主人的气息并未消失,而是以一种它无法理解的方式“存在”着。
它喃喃低语,声音中充满了敬畏与迷茫:“主人……您没逃,也没打。您只是……把自己的名字,从那本该死的天命簿上,烧掉了。”
与此同时,在遥远得仿佛另一个世界的北境边关,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
一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浪少年,正蜷缩在城墙的角落瑟瑟发抖。
一片仿佛被火燎过的残纸,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少年下意识地捡起那片残纸,上面没有任何字迹,只有一股奇异的、温暖的“意”。
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对他诉说。
他空洞的眼神慢慢地有了焦距,喃喃自语,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在回应那遥远的意志:
“原来……还能这样活?”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漆黑的瞳孔最深处,极为突兀地闪过了一丝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红芒。
那光芒,像是某种在无尽岁月中沉睡的古老之物,终于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开始缓缓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