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绾的手指刚触到勤政殿的门环,铜钉已在掌心留下一道压痕。她未收回手,任那冷硬的金属硌着皮肉,目光穿过敞开的殿门,落在御座前跪伏的身影上。
沈婕妤双腕缚绳,发丝散乱地垂在颊边,五皇子正低头翻阅江南盐税账册,指尖划过一行行墨字,神情专注得近乎刻意。谢明昭端坐不动,冕服肩线笔直如刃,唯有袖口金线微微反光,映出他指节收紧的轮廓。
她迈步而入,披帛随风轻扬,却未发出声响。两名寒梅暗卫押着沈婕妤退至阶下,动作利落无声。她走到御案前三步停住,将铜钉轻轻搁在紫檀案角——钉头朝北,尾端微斜,是昨夜密议时定下的暗记:**证据确凿,可动**。
谢明昭的目光终于从账册上抬起,扫过那枚铜钉,随即转向五皇子:“江南之事暂缓。”声音不高,却如刀劈竹,“朕有要事问你。”
五皇子一怔,抬眼看向阶下沈婕妤,喉结微动,终未开口。
“你说靖王庶子非皇室血脉,”谢明昭盯着沈婕妤,一字一顿,“凭据何在?”
沈婕妤抬起头,嘴唇颤抖,尚未答话,谢明昭已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信笺。纸面斑驳,边缘焦卷,似曾遭火燎又扑灭,墨迹浸染处隐约可见指印。
“昨夜靖王亲递此信。”他缓缓展开,“三年前,其乳母吴氏临终前托人送至王府。”
殿内烛火忽然一沉,映得那信纸上的字迹愈发清晰:
> “奴婢奉养公主十载,亲见她以蛊术换脸,冒充先帝长女。她非皇室血脉,乃玄水阁阁主之女。今我怀其子,恐遭毒手,若我暴毙,必是她所为。唯愿此信得见天日,不负我以命换真。”
字迹歪斜,末尾几笔几乎不成形,像是写至力竭。
慕清绾上前半步,指尖悬于纸面三寸,并未触碰。她只道:“墨中掺了南疆紫藤灰,冬日研磨易裂,书写者必是重病在身,勉强提笔。”她抬眸,“且‘公主’二字用的是旧称,彼时先帝尚未驾崩,民间不敢私称‘长公主’,唯有亲近侍仆沿用旧呼——这正是吴氏身份的铁证。”
谢明昭沉默片刻,忽而问道:“为何此前无人呈报?”
“因为吴氏死后,靖王即被告知其因产疾暴亡,遗体火化,骨灰赐予族人安葬。”慕清绾声音平稳,“但一个怀有皇嗣血脉的乳母,怎会无故早产?又怎会连尸身都不留?若真是病逝,何须急焚?”
五皇子猛地抬头:“你这是污蔑!吴氏确系难产而亡,太医有诊录!”
“诊录?”慕清绾冷笑,“那诊录此刻可在刑部?还是早已毁于某次‘意外失火’?”
五皇子语塞,脸色骤变。
谢明昭凝视那封信良久,忽然抬手,召来内侍:“取朱批笔。”
笔尖蘸饱朱砂,悬于空白诏令之上。
慕清绾看着那抹红,缓缓道:“吴氏以命传信,只为揭穿伪公主。今日信落陛下之手,若不彻查靖王府、不开掘吴氏坟茔验毒,便是弃忠仆之血于尘土。”
谢明昭落笔。
朱砂划过纸面,如血滴坠落。
“着刑部、大理寺联合查办靖王庶子案,即刻起封锁靖王府,掘墓验尸,不得延误。”
诏令成,玺印盖下,红泥封缄。
五皇子双拳紧握,指甲掐入掌心,却终究未动。
慕清绾退后一步,左手悄然抚过腕间。菱形疤痕 beneath衣袖下隐隐发烫,凤冠碎片紧贴肌肤,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她未言语,只觉一股细微震颤自血脉深处升起,顺着经络蔓延至指尖。
谢明昭收起那封遗信,放入贴身锦囊,目光扫过阶下三人:“此事暂由朕亲裁,任何人不得擅自打探。”
“是。”慕清绾低应。
沈婕妤伏在地上,肩膀微颤,不知是惧是释。
五皇子缓缓合上账册,站起身,躬身告退。转身时,袍角扫过地面,带起一丝微不可察的风。
殿门关闭,脚步远去。
谢明昭这才松开一直紧绷的肩,指尖轻按眉心,声音低了几分:“你早知会有今日?”
“我不知道吴氏留信。”慕清绾摇头,“但我知长公主不会容任何知晓她身世的人活着。一个替她哺乳十年的乳母,突然死去,还留下孩子——这本就是破绽。”
谢明昭闭了闭眼:“若她说的是真的……明玥并非父皇亲女?”
“那她就不是大胤长公主。”慕清绾声音冷静,“而是玄水阁培养的傀儡阁主,借皇室名分行复国之实。吴氏怀的,极可能是她为延续血脉所设的容器——一个能承载她意志的‘子’。”
谢明昭睁开眼,眸底寒光乍现:“所以那庶子,不只是假血脉,更是她的‘继任者’?”
“正是。”
殿内一时寂静。
谢明昭缓缓站起,走下御阶,停在慕清绾面前。他望着她,眼神复杂:“你不怕吗?揭开一层,再揭一层,每一层底下都是更深的毒。”
“怕。”她坦然,“但我更怕闭眼装睡。吴氏死前写下这封信,不是为了活命,是为了让真相有人看见。”她顿了顿,“现在,我看见了。”
谢明昭凝视她许久,终是点头:“我会派最信得过的仵作随行验尸。若有毒,必现形。”
“还需一人。”慕清绾道,“白芷。只有她能辨出南疆蛊毒残留。”
“准。”
话音未落,殿外忽有急促脚步声逼近。
一名内侍慌忙叩门:“启禀陛下!靖王府传来消息——吴氏坟茔……已被掘开,棺木焚毁,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