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的车队离开了金陵的温润，越往北，天地间的色彩便越发单调，灰白成为主调，寒风也开始显露出锋利的爪牙。
苏家准备的雪山牦牛车果然非同凡响，车厢以厚木制成，内衬毛皮，中间还设有固定的暖炉，虽车外寒风呼啸，车内却还算温暖。车队规模不小，除了萧凡、欧阳小敏、忠叔、苏芊芊、焰灵姬、欧阳倩及其两名精锐剑阁弟子外，还有苏芊芊硬塞进来的“首席后勤顾问”兼“临时外事管事”——话痨水鬼兄，以及若干苏家派来的可靠车夫和仆役。
水鬼兄，如今得苏芊芊给他一个新名字，江淼了，虽然他自己更乐意被叫做“苏管事”。他换上了一身厚实的羊皮袄，依旧不改话痨本色，缩在车厢角落，抱着个账本和算盘，嘴里噼里啪啦就没停过：
“大小姐，您看这炭火消耗，比预期超了三成！这北地的银丝炭价比江南的雪花银啊！得加预算！还有这牦牛的草料，精豆料得加！不然跑不动道！哦对了，按照苏氏商行外派条例，极寒地区出差，每日应有五钱银子的风寒补贴，您看是从今日起算还是从出金陵界算？还有夜间值守…哎哟这荒郊野岭的，夜班风险高，得算三倍工钱吧？…”
苏芊芊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捂着耳朵叫道：“给给给！都给你加！江淼你再啰嗦，我就扣你奖金！”
江淼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容：“大小姐英明！小的这不是为了团队精打细算嘛！保证每一文钱都花在刀刃上！您放心，有小的在，后勤绝不会出岔子！对了，前方三十里好像有个小驿站，咱们是歇脚还是绕过去？歇脚的话，驿站的热水估计得额外付钱，柴火可能也不够，得咱们自己…”
“停！”苏芊芊绝望地喊道，“你决定！你全权决定！别问我了！”
萧凡在一旁听得直乐，对欧阳小敏低声道：“我现在相信他真是水鬼了，这念叨的功力，淹死过路的绝对没问题。”
欧阳小敏唇角微弯，目光却警惕地扫过窗外苍茫的荒野。剑心虽滞，但多年历练的直觉仍在。这北上的路，恐怕不会太平静。
果然，行程第一晚就出了事。
车队在距离官道不远的一处背风山坡扎营。深夜，负责守夜的其中一名剑阁弟子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众人立刻被惊醒，冲出帐篷。只见营地边缘，一名车夫倒在雪地里，脖颈上有两个细小的孔洞，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白雪，人已经没了气息。他的表情扭曲，充满了极度的恐惧。
而更令人心悸的是，雪地上除了车夫自己的脚印和守夜弟子的脚印外，只有一行极其细微、似爪非爪、似蹼非蹼的奇怪痕迹，从远处的冰河方向延伸而来，到了尸体旁绕了一圈，又延伸回冰河方向，消失不见。
“什么东西？”欧阳倩握紧剑柄，脸色难看。在她眼皮底下出事，这是挑衅。
“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吸了不少血。”萧凡蹲下身检查伤口，眉头紧锁。那伤口周围的皮肉微微发黑，带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江淼吓得脸都白了（虽然鬼脸本来也白），哆哆嗦嗦地躲在苏芊芊身后：“大大大…大小姐！有妖怪！吸血妖怪！这属于工伤！最高标准的抚恤金！还得有精神损失费！危险津贴！”
苏芊芊这次没嫌他吵，自己也有点害怕，强作镇定：“瞎…瞎说什么！肯定是野兽！”
焰灵姬指尖跳跃着一簇火焰，照亮周围，她仔细观察那行痕迹，红眸微眯：“不像寻常野兽。这痕迹…倒让我想起西漠某些绿洲传说里的一种喜欢在夜间吸食人畜血液的毒蜥。但这北境冰原，怎么会有那玩意儿？”
忠叔面色沉凝，挡在欧阳小敏身前，低声道：“小姐小心，事有蹊跷。”
欧阳小敏凝神感知片刻，摇头：“周围没有活物气息。”她的剑心通明体虽损，对生灵气息的基本感应还在。
就在这时，萧凡的鼻子又痒了。
他强忍着打喷嚏的冲动，仔细嗅着空气中的味道。除了血腥味和众人的气息，在那淡淡的腥气中，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水草和鱼腥混合的怪异气味，正是从那条冰河方向传来。
“去河边看看！”萧凡起身道。
众人来到冰河旁。河面大部分已封冻，只有中间一小段因水流较急还未完全冻结，黑沉沉的水流无声涌动。
江淼看到水，下意识地就往后退：“各…各位大侠，你们看就行了，小的我是淡水鬼，咸水的事不太懂…呃不对，这冰水也太冻鬼了…”
萧凡没理会他，沿着河岸仔细观察。忽然，他指着一处冰面：“这里有拖拽的痕迹！”
痕迹很新，指向冰面一个不起眼的窟窿，像是有人…或者有什么东西从水里爬上来过。
“水里的东西？”欧阳倩皱眉。
“是不是，试试就知道了。”焰灵姬嫣然一笑，指尖火焰暴涨，化作一条火蛇，猛地钻入那个冰窟窿！
“嗤——”
火焰入水，竟没有立刻熄灭，反而是在水下猛地扩散开来，将一小片水域照得透亮！
下一刻，一声尖锐刺耳的嘶叫声从水底传出！一道黑影猛地从冰窟窿里窜出，扑向岸边的焰灵姬！
那东西速度极快，形似人形却又佝偻着背，浑身覆盖着滑腻的暗绿色鳞片，手指脚趾间有蹼相连，指甲尖锐如钩，一双眼睛是浑浊的黄色，嘴巴咧开，露出细密尖锐的牙齿，散发着浓烈的腥气！
“就是它！”欧阳倩厉喝一声，长剑出鞘，剑光如虹，直刺那怪物心口！
那怪物异常灵活，在空中猛地扭身，竟避开了剑锋，爪子带着腥风抓向欧阳倩面门！
就在这时，——“阿——嚏！！！”
萧凡一个酝酿已久的惊天喷嚏终于打出！强大的气流并非直接冲向怪物，而是猛地冲击在怪物身旁的冰面上！
“咔嚓！”冰面骤然裂开一大片！那怪物脚下失衡，动作一滞！
就是这一滞的功夫，欧阳倩的剑尖已到！同时，忠叔如鬼魅般上前，一拳轰出，朴实无华，却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怪物腰侧！
“嘭！”怪物被重重砸飞出去，摔在雪地里，挣扎着还想爬起来。
焰灵姬手指一弹，一道火焰绳索飞出，瞬间将其捆得结结实实。火焰灼烧着鳞片，发出“滋滋”的声音和焦臭味，怪物发出痛苦的嘶嚎。
“搞定！”苏芊芊拍手欢呼。
江淼则拿着小本本凑上前，一边躲得远远的，一边念叨：“捕获未知危险生物一只，建议研究其经济价值…鳞片或许可入药？毒液或许可制毒？危险性评估为极高，建议申请特殊危险岗位津贴…”
众人：“…”
经过简单审讯（主要由焰灵姬用火刑逼供，那怪物似乎能听懂简单人语），得知这东西自称是“河奴”，生活在冰冷的暗河里，以鱼类为食，偶尔会上岸袭击落单的人畜吸血。它并非独居，但这片区域只有它一个。
“看来是意外。”欧阳倩收剑回鞘，松了口气。
萧凡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河奴”出现得太巧合，而且那行迹…
他再次走到那车夫尸体旁，仔细观察那行奇怪的足迹，又看了看被俘“河奴”的脚蹼，眉头越皱越紧。
“不对！”他突然道，“这足迹不是它留下的！它的脚蹼更大，痕迹更深！这行迹更浅，更像是…有人故意伪装留下的！是为了引导我们发现这‘河奴’，把它当成凶手！”
众人闻言一惊！
“调虎离山？”欧阳小敏立刻反应过来，目光锐利地扫向营地，“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是杀人，而是…”
“物资！”苏芊芊和江淼同时叫了起来！
众人猛地冲回营地中心存放物资的帐篷！只见帐篷帘子被利刃划开，里面一片狼藉！装有重要物资的几个箱子被打开了，但奇怪的是，金银细软都在，唯独少了几袋看起来最不起眼的——粗制海盐，以及…苏芊芊放着一些常用药材和零碎玩意儿的那个箱子被翻得乱七八糟，似乎也没少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
“海盐？他们偷海盐干嘛？”苏芊芊愣住了。这玩意儿北境虽然不产，但也不值钱啊。
江淼则扑到他的宝贝账本前，快速翻看，忽然叫道：“大小姐！他们不是要偷值钱的东西！他们是在找东西！您看，药材箱里，那包您之前觉得味道怪怪、准备丢掉的‘干海藻’不见了！”
“干海藻？”苏芊芊想起来了，那是之前一个南海商人硬塞给她的样品，说是什么北海特产，能驱寒，她闻着味道腥涩就随手扔在药材箱角落里了。
萧凡和欧阳小敏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升起一个念头：那恐怕不是普通的干海藻！
“声东击西，伪装现场，目标明确…”欧阳小敏声音清冷，“看来，有人不希望我们顺利抵达北境，或者说，不希望我们带着某些东西抵达北境。”
焰灵姬把玩着指尖火焰，笑意深邃：“有趣。还没到北境，就有人送来开胃小菜了。是慕容嫣的人？还是北境本地的不欢迎委员会？”
忠叔默默走到欧阳小敏身边，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荒野，沉声道：“小姐，看来这条路，不会寂寞了。”
经此一闹，后半夜无人再能安睡。草草掩埋了车夫，加强了守备。
第二天清晨，车队继续上路，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
江淼一边打着哈欠记账（“昨夜受惊，全体人员精神损耗费，需额外补助…”），一边又忍不住发挥他的“打工人”智慧：“大小姐，各位大侠，小的觉得，那偷海藻的贼，肯定还没走远，或者说，肯定还有同伙在附近盯着咱们。咱们这么大张旗鼓，不如…演场戏？”
“演戏？”苏芊芊好奇。
“对啊！”江淼眼睛一亮，“咱们就假装那‘干海藻’特别重要，是咱们苏家秘制的‘北海驱寒圣品’，不可或缺！然后故意派一两个人，假装轻装简从，快马加鞭折返回上一个城镇‘紧急采购’，引蛇出洞！咱们大部队照常慢行…”
萧凡一听，觉得这主意损是损了点，但或许可行。
欧阳倩却皱眉：“派谁去？太过危险。”
江淼立刻缩了缩脖子：“小的就是出个主意…执行嘛，当然得各位武功高强的大侠…”
最终，决定由欧阳倩的一名剑阁弟子和一名苏家护卫伪装返回，车队则照常前进，并由焰灵姬暗中尾随策应。
果然，当天下午，就在那两名诱饵行至一处狭窄冰谷时，遭到了三名黑衣人的伏击！对方身手不弱，功法阴寒，试图生擒二人逼问“驱寒圣品”来源。
早已埋伏在侧的焰灵姬骤然杀出，烈火席卷冰谷，与欧阳倩弟子联手，很快将三名黑衣人尽数击杀。但对方极其果决，见事不可为，竟纷纷咬碎口中毒囊自尽，没留下任何活口。
“死士。”焰灵姬检查着尸体，面色微凝，“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功法路数…有点像是北境一带流传的，但又夹杂了些别的味道。”
虽然没有活口，但至少解决了潜在的尾巴，也让众人更加警惕。
车队继续北行，接连数日，倒再无异状。只是气候越发严寒，呵气成霜。
这日，车队终于抵达了北上以来的第一个重要枢纽——位于两山之间、扼守南北通道的“寒鸦驿”。
驿站规模不小，像个小堡垒，此刻却大门紧闭，气氛压抑。驿站外的空地上，围着一群人，大多是滞留的商旅和镖师，个个面带忧色，议论纷纷。
一打听才知道，寒鸦驿从三天前起，就接连发生怪事！每晚必有一人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驿站内外搜查了无数遍，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或线索。如今驿站里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单独行动，更别说晚上睡觉了。
“又来了…”萧凡揉着额头，感觉自己的“仵作之魂”和“麻烦吸引体质”又在熊熊燃烧。
欧阳小敏看向那紧闭的驿站大门，清冷的眸中闪过一丝锐光：“连续失踪，无迹可寻…这不像是寻常盗匪或野兽所为。”
苏芊芊则有点害怕地抓住欧阳小敏的袖子：“小敏姐姐，我们还要住这里吗？听起来好吓人…”
江淼立刻掏出小本本：“大小姐，此乃不可抗力之高风险区域，住宿费用需协商减免！若需协助破案，应另计危险任务佣金！如需小的施展水下…呃不对，此次是陆地…施展陆地遁形探查之术，得加钱！还得有意外保险！”
忠叔沉声道：“小姐，天色已晚，不宜冒雪赶路。这驿站，恐怕非进不可了。正好，会会这装神弄鬼的东西。”
焰灵姬红唇微挑：“失踪啊…听起来比吸血有趣一点。”
欧阳倩则直接对身后弟子吩咐：“去打听一下详细情况，特别是失踪者的身份、最后出现的地点时间。”
萧凡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那混杂着焦虑、恐惧和一丝若有若无…奇异甜香的气息涌入鼻腔，让他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
“阿——嚏！”
寒鸦驿的谜团，伴随着这个喷嚏，正式向他们袭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