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荆棘王冠
主卧窗边那束新鲜的百合,像一枚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冷夜凝死寂的心湖里漾开了持续而微妙的涟漪。它静静地绽放在水晶花瓶里,洁白的花瓣舒展,露珠晶莹,与房间冷硬奢华的格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带来一丝生机。
是谁放的?这个问题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佣人不会自作主张,福伯更不会。唯一的可能,只剩下那个她最不愿、也最不敢去想的人——苏焰。
这个认知让她心绪不宁。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巴掌给颗甜枣?用一束花来安抚她月圆之夜受挫的逃亡之心?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更复杂的信号?
冷夜凝强迫自己不去深究,将注意力重新拉回现实。回到主楼,意味着更严密的监控和更彻底的孤立。她必须重新调整心态,适应这令人窒息的囚笼生活,同时,绝不能放弃那渺茫的希望。苏静婉的援助、黑石港的信息、以及贴身藏着的信标,是她仅有的底牌。
日子恢复了令人压抑的平静。她的大部分时间依旧被限制在主卧和相连的小起居室。佣人按时送餐,态度恭敬而疏离。林枫的身影偶尔会出现在走廊尽头,如同沉默的幽灵。苏焰没有再出现,岚山庄园仿佛成了他偶尔驻足的行宫,而他真正的战场,似乎在遥远的海外。
唯一的变化,是那束百合。每隔两三天,花瓶里的花就会被悄悄换成新鲜的,依旧是洁白的百合,仿佛某种无声的、固执的宣告。
冷夜凝从最初的警惕和排斥,渐渐变得有些麻木,甚至……习惯?她会在清晨醒来时,下意识地先看向窗边,确认那抹白色是否依然存在。有时,她会走到花前,指尖轻轻触碰冰凉的花瓣,感受那细腻的纹理和清雅的香气,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滋味。恨意依旧根深蒂固,但这束花,像一道微弱的光,照进了她冰封的情感世界,让她无法再维持纯粹的恨。
转机发生在一个午后。冷夜凝正坐在窗边看书(依旧是苏静婉送来的那些无害的书籍),房门被轻轻敲响。进来的是福伯,他身后跟着一名陌生的中年女佣,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精致的茶具和一些点心。
“冷小姐,”福伯微微躬身,“先生吩咐,从今天起,由这位陈妈负责您的日常起居。她擅长药膳调理,先生希望您能好好调养身体。”
冷夜凝心中一动。换人?苏焰又在打什么主意?这个陈妈看起来朴实温和,眼神里带着劳动人民特有的淳朴,不像之前那些面无表情的女佣。
“有劳福伯。”冷夜凝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福伯退下后,陈妈将托盘放在茶几上,手脚麻利地开始泡茶,一边做一边带着温和的笑容说:“冷小姐,这是先生特意让人送来的高山云雾,安神静心最好不过了。这点心也是厨房刚做的,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她的语气自然亲切,不像佣人,倒像是位慈祥的长辈。冷夜凝戒备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端起茶杯,茶香清冽,入口回甘,确实是她喜欢的口味。点心也做得精致可口,不像以往那些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准备的餐食。
“谢谢,很好。”冷夜凝轻声道。
陈妈笑了笑,没有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侍候。但冷夜凝能感觉到,她看自己的眼神里,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怜悯?或者说,是一种超越了主仆关系的、淡淡的关怀?
接下来的几天,陈妈的照顾无微不至。她不仅按时送来可口的饭菜和茶水,还会在冷夜凝看书久了时,提醒她休息眼睛,甚至会跟她聊几句关于天气、花草的闲话,语气平和自然。她从不打探任何隐私,也绝口不提苏焰或孩子们,只是用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缓解着冷夜凝的孤独和压抑。
这种细微的转变,让冷夜凝感到困惑,也让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丝难得的松弛。她开始期待陈妈每天的到来,那短暂的交流成了她灰色日子里唯一的慰藉。这又是苏焰的安排吗?他到底想干什么?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陈妈照例送来晚餐。摆好餐具后,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用干净手帕包着的小东西,递给冷夜凝。
“冷小姐,”陈妈的声音压得很低,眼神里带着一丝紧张和善意,“这是……这是小小姐今天在花园里玩的时候,非要让我带给您的。她说……这是给妈咪的魔法石头,能带来好运。”
冷夜凝的心猛地一跳!是晴晴!她接过手帕,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块光滑的、带着天然纹路的鹅卵石,没什么特别,但在冷夜凝眼中,却重若千钧。女儿想着她!还通过这种方式传递了心意!
她紧紧攥着那块微凉的石头,眼眶瞬间就湿了。强忍着泪意,她低声问陈妈:“晴晴……她还好吗?”
陈妈连忙点头,声音更低了:“好,好着呢!小小姐活泼得很,就是……总念叨着想妈咪。大少爷和二少爷也乖,就是不太爱说话……”她像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立刻噤声,不安地看了看门口。
“谢谢你,陈妈。”冷夜凝真诚地道谢,将石头小心地收好。这块普通的石头,比任何珍宝都更让她感到温暖和力量。
陈妈松了口气,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匆匆收拾好东西离开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冷夜凝一个人。她握着那块石头,走到窗边。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那束百合在光影中显得更加洁白无瑕。
新鲜的百合,温和的陈妈,女儿指来的“魔法石”……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像一颗颗小小的石子,在她与苏焰之间那道深深的鸿沟上,架起了一座极其脆弱、却真实存在的桥梁。
苏焰没有露面,没有言语,却用这种无声的方式,向她传递着某种信息。这不是原谅,也不是妥协,更像是一种……姿态?一种试图缓和紧张关系的、笨拙的橄榄枝?
冷夜凝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挣扎。恨意依旧在,逃离的念头从未熄灭,但苏焰这些难以捉摸的举动,和他偶尔流露出的、与她认知中截然不同的一面,让她无法再简单地将他定义为一个纯粹的“恶魔”。
荆棘王冠依旧冰冷刺骨,但王冠下的两个人,似乎都在以一种沉默而缓慢的方式,试图重新定义彼此的关系。这条路上布满了猜疑、伤害和未解的谜团,但那束花、那块石头、和那份无声的关怀,却像黑暗中摇曳的星火,让这条绝路,隐约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名为“可能性”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