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政府大院里,正午的烈日将水泥地面烤得发烫。
徐春丽支走官毅后,一瘸一拐地从政府食堂里取来几颗刚出锅的鸡蛋。小心翼翼地按在黄建功额头的肿包上。鸡蛋刚碰到皮肤,黄建功就忍不住“嘶”地抽气:“你这是在揉面啊?能不能轻点?”
“黄书记,这得趁热才有效......”徐春丽嘴上应着,眼睛却不断瞟向窗外。两人心知肚明,不等太阳西斜,党委书记被族爷痛打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河湾镇。
黄建功痛得呲牙咧嘴,心里的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他猛地把徐春丽按在桌上,正准备上下动手。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胡书记’三个字在屏幕上跳动,像盆冷水浇灭了黄建功的邪火。
徐春丽趁机挣脱,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被扯皱的衬衫下摆。黄建功做了个噤声手势,连做三个深呼吸才接通电话。
“胡书记......”他声音里带着十二分的恭敬。
电话那头,胡志坚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怒意:“抗旱物资追回来没有?”
黄建功的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与那两个肿包交织在一起,看上去格外滑稽。他急忙解释:“胡书记,您听我说,陈峰他擅自......”
胡志坚直接打断,“我问你追回来没有?”
“还......还没有......”黄建功的声音矮了半截。
电话那头沉默了三秒,这短暂的沉默却让黄建功如坐针毡。当胡志坚再次开口时,他的声线已经降到零度:“黄建功,你这个党委书记是不是不想干了?”
黄建功彻底慌了神,额头上的肿包随着心跳阵阵作痛:“胡书记,您听我解释,陈峰这人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煽动下河村的百姓闹事,连我本家长辈都被他利用上了,我现在浑身是伤。您的指示,他更是当成耳边风,这是根本没把县委放在眼里。”
不得不说,黄建功的脑子转得极快,寥寥数语,就成功将胡志坚的怒火引到了陈峰身上。县委可是胡志坚的地盘。
胡志坚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声音更加阴沉:“黄建功,你别跟我耍花招!陈峰就算再怎么不济,物资也是他弄来的。你呢?堂堂党委书记,连个副手都管不住,还被自己的族人打了?这事要是传到县里,你还有脸吗?”
黄建功握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额头上的两个包犹如被火灼烧般疼痛难忍。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徐春丽,只见她满脸同情地看着自己。
“胡书记,您放心,我这就......”
“行了!”胡志坚再次打断他,“抗旱物资的事就这么着。周一上午九点,你和陈峰来县里。我倒要看看,这个陈峰到底有几斤几两!”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办公室里陷入一片死寂。徐春丽凑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书记,胡书记这是要收拾陈峰了?”
“闭嘴!”黄建功猛地把手机砸在桌上,眼中凶光闪烁,“陈峰这个王八蛋,老子真想......”
与此同时,下河村。
七台崭新的抽水机沿着西柳河岸排开,柴油机的轰鸣声震得岸边的鹅卵石微微颤动。清澈的河水顺着胶皮管奔涌而出,在龟裂的稻田里激起一片泥浆。
“来水了!”
几个半大孩子光着脚在田埂上疯跑,老农们蹲在地头,粗糙的手指捻着湿润的泥土,缺了门牙的嘴笑得咧到耳根。
黄九公拄着拐杖站在高处,布满老年斑的手紧紧攥着杖头。他眯起昏花的老眼,看着水流慢慢浸润自家的田地,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陈峰冲洗干净手上的泥浆,走到距离黄九公两米外站定:“九爷,三天时间就能把下河村的地浇一遍。”
黄九公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我打黄蛮子,是因为他该打。别以为这样就能收买我们黄家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看见你就心烦,赶紧滚蛋!”
陈峰喉结滚动了几次,真想给老头怼回去,转眼一想,这老头都九十了,要是被自己怼出个三长两短,那他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干笑两声,转身朝林夏他们走去。
烈日当空,毒辣的阳光像烧红的铁板一样压在整个河湾镇上空。湛蓝的天幕上看不见一丝云彩,只有一轮白晃晃的太阳悬挂在那里,炙烤着这片干渴的土地。
林夏的相机镜头反射着刺目的光。取景框里,枯黄的稻穗耷拉着脑袋,田地的裂缝能塞进成年人的拳头。当浑浊的河水终于灌入裂缝时,她迅速按下快门。
特写镜头里,一双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捧起泥水,混浊的水流从指缝间漏下,在阳光下碎成点点金芒,老人缺了门牙的笑容在镜头里显得格外生动。
几个赤膊汉子正在高处的田里铺设水管,古铜色的脊背滚着汗珠。林夏调整焦距,将远处干渴的山峦也框进画面。当她蹲下取景时,喷涌的水流在镜头里显得格外有力。
她悄悄将镜头转向正在调整水管的陈峰。快门轻响,定格住他衬衫湿透、裤腿沾满泥浆却面带微笑的瞬间。
柱子凑过来看相机屏幕,“二书记,这张拍得好,陈镇长看起来真像个农民。”
晓婉踮起脚尖看了一眼,小声补充道:“是帮老百姓干活的好官。”
林夏放大照片,指尖无意识地擦过屏幕上沾着泥点的侧脸。她迅速扫了眼四周,确认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动作,才若无其事地收起相机。
陈峰在田地里巡视了一圈,看到救灾工作在杨学平等人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心中稍安。随后,他带着另外三人一同来到陈晓强家。
按照河湾镇的传统习俗,白事至少要守满三天。陈峰在陈家一直待到太阳西斜,简单吃了晚饭后,便带着林夏等三人返回镇上。
林夏还有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将今天拍摄的抗旱素材进行剪辑,然后发布到网络上,大力宣传县委县政府积极抗灾的事迹,这是陈峰的既定策略。
而陈峰则依次给关云河、贺开山、李晏州等人打电话,询问各村救灾的具体情况。刚挂断贺开山的电话,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屏幕上闪烁着“杨彩云”三个大字。
陈峰眉头微皱,自己虽与这位前准岳母冰释前嫌,但自从他进入党校学习后,彼此之间的联系便寥寥无几。
此刻突然来电,究竟有何要事?
铃声持续响了六七秒,陈峰定了定神,按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