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叶仲荣落寞道:“我已是叶家第五代了.....”
李固摇头道:“师父,可您是道士啊,又不是大儒。”
“混账!此言虽是先儒所说,但各家道理都是相通的,圣人也说‘三元归一’,你这经还是读少了!”
“为何是我?”
李固两手一摊:“承蒙师父看得起,可是弟子身上俗务太多,怕是没时间再管道门的事。”
“老道我还没死呢!又不是让你当天师!派中教务自有各司法师去忙,各处道观也有官员派驻,让你个毛头小子做什么了?”
叶仲荣被勾动肝火,自觉失了道心,口中咒语连连,镇压邪祟。
李固心知这是师父看中他未来在忠王阵营的潜力。
如果其能位极人臣。
说不定第六任上清派天师还能姓叶。
他怀疑寿王那里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角色。
叶家就是当下道门的顶级世家,行事作风与五姓七望极为类似。
“弟子知晓了。”
叶仲荣精力不济,轻轻挥手让李固退下。
此时已近日暮,韦坚那也只好明日再去。
于是打道回府。
他刚进家门,发现母亲车驾也恰巧在院中停好。
固安公主此时全套行头在身,一看便是从宫中返回。
“太子主动去见了圣人,听说父子二人单独在勤政务本楼待了许久,连高大将军都不得近前。”
“原来阿娘是去打探消息去了。”
“近日大事接连发生,由不得为娘不紧张。”
李固将刚才叶仲荣的话转述给母亲。
“竟是此事!”
固安公主舒了口气:“怪不得武惠妃今日神采飞扬,原是觉得自己太后有望了。”
“二郎是看好忠王吗?”
李固摇头道:“这不重要,孩儿不想掺和进争储之事。”
“如此甚好!”
固安公主心下大慰。
“母亲觉得江南如何?”
儿子这话题转得有些太快,让她微微一愣。
“听说是极好的,韦家新店不也在筹备嘛,二郎是想问什么?”
“咱们要是能搬去江南居住,离开京城这诸多纷扰该有多好。”
固安公主笑道:“你这孩子,才来长安几天就腻了?”
“此乃龙潭虎穴,不如南方安全。”
“可你外祖一家还在.....咱家这么多产业,怕是也转运不便,而且为娘这身份也难轻易离京。”
李固心下暗叹。
自己虽然打算的很好,但现实牵绊太多!
再加上他入长安以来一直都处在漩涡中心,明哲保身还算勉力为之,能主动作为的实在有限。
不过今天算是先给母亲提前打个预防针。
等条件成熟时,也不会显得太过不能接受。
当夜。
允、宝、英、彩四婢轮流为少主“疗伤”,直忙得香汗淋漓,身上某处柔软之地都红肿了。
翌日一早。
少府掌冶署。
院内乌泱泱站满了各色官员。
其中大部分是署内官匠,还有一些无量真阁过来听差的算学博士与耆老。
陈从运如今已贵为正四品太史令,不太可能亲身来此,因此派了太史局夏官官正瞿昙腱罗率领一些太史局技术官僚前来支援。
少府监作为圣人私属,监正一般为宗室子弟。
如今是个唤作李桂的七十岁老翁,刚与李固、韦坚二人打过招呼便去衙署坐堂了。
他们俩背景一个硬过一个,完全不需要此人在这里撑场面。
长安县衙的水火棍与禁军南衙的横刀自会教这满院小官做人。
“.......如今天下钱监以宣州最盛,足有钱炉十座,反倒是长安多年不曾出钱了。”
李固看着这位明显是天竺高种姓的太史局官员,由衷赞道:“没想到瞿昙官正竟对少府内情也如此熟悉。”
瞿昙腱罗近乎谄媚:“好叫将军知道,我们太史局经常抽调人手来太府帮忙,下官因此了解了些。”
“既如此,那少府钱监就不去看了,直接到柜坊吧。”
韦坚听闻此处钱炉竟破败至此,内心也不免有些沉重,圣人这差事果然不好办啊。
二人带着大批官员来到西市附近的清明渠。
此地有处大型内城码头,直通渭河,相当一部分漕船就在此地装卸。
少府监最大的一处柜坊便在此处设置。
眼前的景象让李固想起在都亭驿时看到的那一幕。
大批吏员忙前忙后,账房模样的趾高气扬,升斗小民战战兢兢。
“这里的人大多都不能用了。”
李固幽幽道。
这些“账房”盘剥百姓是好手,肚中毫无学识,连复式记账法都不会,把货币之策交到他们手中执行,那就是老寿星晚上上茅房。
“韦家店的掌柜们可以调来抓总。”
韦坚淡淡道。
“这就是你非拉我来趟这浑水的原因?”
李固脸上挂笑,但韦县令却感到了一股森寒之意。
全长安的柜坊名义上都归太府监督管理,但掌柜都是各世家的家生子说了算,太府监监正也就是个四品下,哪能得罪得起背后这些巨无霸?
朝廷三令五申借贷不能超过4分利,可哪家遵守了?
5分利是行善积德,10分利才是普遍现象。
太府最多就是按规矩收点宝钱了事。
韦坚脸色一僵,低声讨饶:“二郎,这次是为兄不对,只要能办好这差事,你要什么补偿都行。”
“那我先说一条。”
“二郎尽管讲来!”
李固神情一肃:“既然我已入局,那接下来的计划要以我为主。”
韦坚眉头皱了皱,小声探问:“那如果咱们意见相左。”
“以我为主。”
声音冰冷,语气不容置疑。
“如果不是圣人已经下诏,我早就想撂挑子了,韦明府要是不答应,那我自可一言不发。”
韦坚咬牙道:“二郎哪里话,这货币之策都乃你腹中良谋,为兄哪敢越俎代庖?”
“不用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
韦坚调整好心态后,思路转变得很快。
“二郎,那咱们下一步该如何做?”
李固笑道:“柜坊的账目不用查了?”
韦坚略有自得道:“二郎忘记为兄之前是做什么的了?天下财帛之数尽在吾彀中。”
秘书监总掌朝廷所有典册,太府、少府以及户部的各种账目也有备案。
上次李固让他调用相关内容以做备用,看来这厮也没少背地里下功夫。
“去岁朝廷收粮粟2500余万石,纳各色杂绢1600万匹,户税资课250余万贯,市税、舶税、过所杂税近700万贯,折色800余万贯,盐税200万贯,还有羡余100余万贯。”
韦坚侃侃而谈,可见其早有准备了。
李固颔首道:“那去年应该有两千余万贯铜钱进了左库,其中不知有多少流入了各家柜坊。”
大唐税收乃实物税与货币税并行,基本是粮三成,绢两成,最后一半才是宝钱。
这还是是将租子跟纳绢的折色部分全算上的结果,不然的话铜钱占比更少。
而恰恰是这一部分是百姓被盘剥最狠的。
200亿钱,看似很多。
但跟后世北宋巅峰1亿贯的税收相比,仍然相去甚远。
就算将粮食按照平均粮价全部折算成铜钱,勉强才到5000万贯。
这就是开元全盛日的真实水准。
韦坚点点头,接着又摇头不止:“听说库房里面6成以上都是不足色的私钱,收上来的绢帛也多为火麻布,半数都已腐朽虫蛀,这窟窿可是不好补啊。”
实物税收确实有诸多问题。
天下士庶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就这么被白白糟蹋了。
如果是账目有问题,韦坚不介意哪些人头来立威,可目前这些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这还亏得是皇室私库。
不然的话早就逃不了一把火平账。
还好他们只是“勾当”而已,库房的责任还找不到他们头上,只是会影响接下来的一些安排而已。
因此李固倒是没甚所谓,只继续问道:“备用的铜料都准备好了吗。”
“我连平时用的铜镜都熔了,全都交给二郎你了!”
韦坚此次决心甚大。
李固笑道:“既如此,那咱们这临时勾当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运河船闸处看看。”
“船....船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