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李固宿醉，呕吐不止。
允、宝二婢衣不解带，一直伺候到晨光熹微。
“你们把守忠叫来，我要出门。”
“二郎，你吐了整夜，这几天都要好好将养，如何能下得了床？”
他也想学安禄山史思明躺在客馆睡大头觉。
可是没办法啊。
李隆基那边要尽快有个交代。
明旨一下，就全完了！
李固强撑着下床。
“快帮我更衣！”
见主人态度坚决，二婢只好听命。
鸿胪寺的马车从含光门出，往东直行。
好在崇仁坊并不太远，不然他的黄胆水都要被马车颠出来了。
幽州节度使进奏院位置显眼。
李固躺车上，先派了李守忠打前站。
稍顷。
“老师今日还未出门，不过....”
李守忠叹口气道：“他说不想见你。”
这老杂毛！
也忒小气！
李固有气无力道：“抬我进门！就不信王公能看着我死了。”
这是准备耍无赖了。
李守忠忍住笑意，跟二婢一起将李固抬了进去。
他在前厅躺了半天。
王悔才慢悠悠从内堂出来。
“要是没几天好活，应该抓紧时间去看阴宅，跑这里作甚？”
“王公救我！”
“这里是节度使进奏院，又不是医馆，谁能救你？”
李固腆着脸道：“王公是绝世医仙！一出手，便能救我小命。”
王悔眼皮都没抬。
“想走李相国的门路？”
“只想让您捎句话。”
“我还没那么大脸面。”
李固笑道：“您所谋之事已经成了吧？”
王悔眼中寒芒一闪。
“何以见得？”
“不如此，王公怕是早就躲回王家了。”
老头子冷哼一声：“从幽州到长安，这一路上你小子占老夫多少便宜，答应的事情可有一件做到？现在捅了娄子知道怕了？想让我再出手？你真是想瞎了心！”
李固撑着身子慢慢坐起。
“王公莫非不想知道，昨日延英.....”
“咳咳~守忠！去周围屏退闲杂人等。”
王悔光听到延英二字，便知道事关重大。
李固奉诏入内，那是文武百官都看到的，进奏院作为幽州节度使放在长安的耳目，当然也有渠道知晓。
“关于幽州军政的？”
他谋划河北道采访使的位置，目的就是要盯死张守珪。
为了报仇，老头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
幽州未来的大政方针，关乎接下来的种种谋划，由不得他不紧张。
李固清了清嗓子：“哎呀，突然有些口渴。”
“守忠去泡茶！”
李固抬头笑道：“王公肯医我的病了？”
“那也要看你的病灶详情。”
王悔被拿捏住短处，只能先耐着性子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
“嘁~我当你杀了哪个朝廷命官呢，还要求到李相国头上，原来是这等小事！”
李固狐疑道：“我这可是在圣人面前表了态，影响圣听的事情，不好办吧？”
“也没那么难办。”
王悔幽幽道：“你以为这天下是什么？天子是什么？士庶口中的门阀大族又是什么？”
天心即民心。
天子代天而行。
门阀代天子行。
李固心中隐隐有所明悟。
“很多时候，我们这些世家即是天心！天子也行不得快意事！”
王悔最后一锤定音：“我会利用王氏在朝堂上的力量，帮你们兄弟两个打造不同‘人设’，舆论造起来后，圣人自会英明决断！”
得~
这老家伙连“人设”都学会了。
自走通李林甫的门路后，看来太原王氏的一些资源他也可调用了，不然以幽州初见时的情况看，绝对做不到眼前这些事情。
士庶之间果然犹如鸿沟。
不单指身份。
更是眼界、资源！
在底层人看起来像天塌一样的大事，但在他们眼中，也许就是个小玩闹。
李固起身下拜道：“多谢王公。”
王悔摆摆手，有些不耐道：“延英殿中详情，速速讲来。”
喝完两道又咸又辣的“茗粥”。
李固额头微微见汗。
宿醉的不适感终于减轻了许多。
大唐关于东北边疆接下来的军政方针，也被他娓娓道来。
“竟是如此！”
王悔斜眼瞥了瞥李固：“倒是有几分巧思。”
他干枯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动。
“朝廷果然还是要在幽州加大投入，如此一来，张贼很快还会故技重施。”
李固皱眉道：“这次已然摆了朝廷一道，只是侥幸未被问罪，下次他还敢？”
“他没什么不敢的！”
作为生死大敌，王悔太了解这位张使君了。
“那就请王公速将此獠诛除！”
见李固如此郑重其事，王悔有些意外。
“我报私仇，你激动什么？”
“此人生死也关乎在下诸多亲友命运！”
草原少女，那苏勒乌尼，师傅阿布思，大兄李延宠，还有那俩呼呼大睡的义兄....
“王公此后但有差遣，固必倾尽所有，略尽绵力！”
王悔认真盯着少年看了半天。
“好！”
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有些费力地往内堂走去。
李守忠赶忙去扶。
却被老人一把推开。
“滚吧！既然已经当了别人的狗，就别怪我今日把你逐出门墙！”
“师父！”
“我不是你师父！”
王悔吼道：“我当日从人牙子那里将你买下，就是为了在军中埋下眼线帮我报仇而已！你不会真以为我这个太原王氏子，愿意收个碧眼胡儿当弟子吧？！”
李守忠似被骂醒，当即虎目含泪，俯身下拜。
直磕到额头见血。
老人离开的背影有些萧索。
他打算一去不回。
那就要舍掉所有牵绊。
“让他死在战场上！老天会替我把传授出去的本事收回来！”
“师父！！！”
李守忠再也控制不住。
他全身颤抖，嘶吼呜咽。
老人用最恶毒的语言，表达着最殷切的期望。
得师如此，夫复何言？
允、宝二婢也是泫然欲泣。
她们朝老人盈盈拜倒。
“王公，我等也决心跟随二郎了。”
王悔此时已转身过廊，并未出声回复。
那态度，就像对待死人。
二女顿时有些慌急，想要追上讨个说法。
李固却将她们止住：“王公不说，那就代表往日的你们已经‘死去’，他会替你们遮掩的。”
她二人闻言，自是窃喜不已。
这两个新罗婢心思在哪里，稍微留心的人就能看出来。
更何况是王悔？
想必在他草拟回幽州的信报中。
二婢早就被固安公主秘密毒杀了吧。
李固缓缓走到爱将跟前。
“守忠，我答应你！如果王公有所不测，我必让张守珪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