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日,李固又在东川铜矿区见到了鲜于仲通。
“臣下拜见少将军!”
姿态依然很低,态度极为端正。
“你都是戎州行军司马了,可不要再如此。”
上波南中大战,唐军方面还没有一人进行封赏,独独此人是个例外。
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没有将军,如何能有臣下今日?”
李固点点头,却将话题岔开:“船只与装备可都置办妥当?”
鲜于仲通叉手拜道:“幸得某家有漕船的生意,而戎州又处通衢之地,享水运之利,这才勉强筹措齐全!”
“你辛苦了!此战你当居首功!”
“臣下不敢。”
李固自东五尺道北上,对外宣称驰援成都。
首要目的肯定是让南中有野心的宵小之辈全部暴露出来。
他不可能长久待在西南。
而赵灵对南中东部的整合也非三五年之功。
因此在最短时间内将反对力量来个大扫除,才是应有之义。
包括失踪了的杨钊,也要有所安排。
李固从来不相信这马奴已经死了。
就像安禄山、史思明两位义兄一样。
在强大的时间线收束机制下,他可能会遭遇生死危机,但绝不可能就此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而嶲州铜矿的匠人与无量真阁阁员确实要救。
但李固会量力而行。
从东五尺道绕行本就会耽误很多时间,如果没有便捷路径的话,他干脆就不用去了。
很巧。
奔腾不息的泸水(金沙江),在东川铜矿区与嶲州铜矿区之间,是具备通航条件的。
长江在后世虽说是全球顶尖的黄金水道。
但在这个时代的上游,能行船的地方绝对不超过四分之一。
李固正是知道了存在这条水道,才会选择绕行此处。
鲜于仲通准备的船支全部配有明轮、巨桨,再加上两岸纤夫助力,足可做到逆流而上。
两大铜矿区之间水流平缓,通航条件极佳。
李固在地图上研究的时候,甚至发现从东川、会泽、巧家一路向西到会川(攀枝花),竟然是矿脉一路绵延。
也许正是地下有大量金属矿藏,地质结构极为稳定,这才让此段水文条件相对优良的。
如果没有此航道。
李固就算想救人,怕是也无回天之力。
吭哧吭哧用脚翻山越岭。
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到。
上了船的李晟东瞅瞅、西看看,像个好奇宝宝。
“这是何物?”
他指着甲板前方巨大的绞盘道。
“这是船弩的发力装置,射程足有千步以上!”
李晟啧啧出声。
乖乖!
比边军的床弩还厉害。
他来到下层干舷处,指着一个巨大的铁皮木壳子道:“这又是何物?”
鲜于仲通笑道:“这个更不得了,名为‘猛火油柜’,本来是发往润州(镇江)镇海军中的,被某以都督府的名义截留下来,战事结束,还要还回去的。”
李固听后心下一动。
“可是能喷出黑火,水浇不熄、难以扑灭,黑糊黏稠之物?”
“少将军明见万里!某剑南多处都有天然‘火井’,烧的正是此物,每年从大江上漕船顺流而下,运至镇海军中,要不是臣下经常跑这一路,还弄不到这好东西。”
石油。
再加上军用级别的喷射引燃装置。
就是这玩意儿在白江口之战中,烧得倭国哭爹喊娘,以一百七十余艘战船战胜对方千余战船,并焚毁四百余艘。
半岛三国被屠灭一双。
遣唐使从此不绝于道。
震慑东边岛国近千年。
而指挥此战的刘仁轨,在名将如云的高宗朝,绝对算不上顶尖。
如此大胜。
实赖船只武器所形成的巨大代差,以及唐军士卒的训练有素。
李守忠指挥全员上船,并特意叮嘱小心照顾战马。
船上虽有专门设置的马房与草料间。
但具备阿拉伯血统的具装坐骑对环境极为敏感。
须专人小心服务。
正因为有船坐。
李固才允许部曲亲兵带上专属座驾跟全套装备。
而李晟麾下的川蜀汉儿骑兵就没这待遇了。
只能将爱驹留在南中成为步卒。
看着鲜于仲通一脸渴望,李固轻笑道:“想随某去?”
“戎州都督府儿郎盼封妻荫子久矣。”
我看是你这厮心中所想吧。
但人家帮了这么大忙,真不好开口拒绝。
“如果你这战船数量足够,就选千人以内精锐通行吧。”
鲜于仲通喜不自胜。
“谢少将军!”
幽幽碧波承载着数千人的船队,浩浩荡荡往嶲州进发。
羌族山地步兵却靠着铁脚板,大部分时间穿行山林之间,充当斥候,并进行战场信息遮蔽。
李固此行不光要瞒过南边的宵小,也不能让北边可能得吐蕃大军提前发觉。
不然被人在险要之处一堵。
虽说不至于全军覆没,但也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强行通过。
那样的话,干脆打道回府就是了。
而在李固用大船刚刚启程时。
吐蕃的奇袭部队正在遭遇严重的非战斗减员。
东泸水中下游盐源至嶲州城段,高低落差虽不是十分夸张,但极弯甚多、浅滩密布。
本就水性不高的吐蕃武士大量溺毙水中。
“东本啊!饶了儿郎们吧!前面河滩实在是过不去了!”
看着浑身湿透,衣衫被尖锐的石棱刮得破破烂烂,身上血忽淋拉跪在自己身前痛哭失声的甲本。
杰布也是心如刀割。
这是他麾下最骁勇的战将。
曾历大小七十余阵。
每每奋勇争先,从普通桂兵累积军功,已成带领五百人的战将。
他身上的轻重战创五十余处,皆在胸腹。
就是这样的敢战之士,面对麾下一个个淹死在滔滔江水,或撞死在坚硬礁石之上,内心也崩溃了。
慈不掌军。
杰布东本咬牙厉声道:“左右,此人蛊惑军心,拉下去砍了!”
甲本闻言,放声大笑,却不发一言,任由亲兵将其拖走。
稍顷。
一颗带血人头呈上。
“再有人畏惧不前,就如此獠!”
众军士沉默,心中收到极大冲击。
此甲本可是杰布东本麾下第一勇将!
就这么被砍了?
这下谁敢造次?!
心中滴血的杰布知道,单纯立威只能让军心不乱,但并不能解决眼下的难题。
他将麾下亲兵全部撒了出去。
“你们的水排先行!就算是死了,尸体也要给我扣住礁石,让后面的人看后,躲开危险!”
这是让本部人马当人肉道标。
可亲兵们一言不发,全都默默起身去抬竹排。
其他兵士看后,无不心中凛然。
再也生不出其他杂念。
来之前。
尚息野下了死命令。
如不能拿下唐军水寨。
杰布东本就要全家沦为战奴,他这一支小部族会在吐蕃除名。
他的双眼充满熊熊烈火。
誓要将这江水烧干。
为部下,也为自己,拼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