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马伯庸硬是扛了下来。足足一个多月，他没再有任何额外动作，连他自己都快觉得自己真是个安分守己的普通管事了。
直到他觉得府里关于采买的那点风波彻底平息，连来旺媳妇见到他都只是例行公事地撇撇嘴，再没提过纸张的事，他才觉得，是时候了。
重启，但不能是原样重启。他反复咀嚼着蛰伏期反思出的那些漏洞。
他先找来来福，这次没给钱，只是把人叫到僻静处，神色严肃地低声交代：你去尤记纸张铺一趟，记住，什么也别买，什么也别说。就在他铺子对面晃一圈，仔细看看铺面有没有变化，人多不多。看完立刻去隔壁街的杂货铺，买包最便宜的绣花针回来。
来福有些懵，但见马伯庸脸色凝重，不敢多问，连忙答应着去了。
这是马伯庸的新策略——间接观察，并且让行动有合理的掩护。派人去买针，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即使被人看见，也无可指摘。而观察尤记铺面，则是为了获取最直观的信息。
来福回来得很快，先将那包针递给马伯庸，然后凑近些低声说：马主管，尤记铺子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原先堆在门口的废纸箱不见了，门脸也干净了些。小的晃那一下，好像看见里面隔了个小间，隐约瞧着摆了些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有两个人正在里面看东西。人...比小的上次去时，好像多了一两个。
马伯庸的心猛地跳快了几下。尤老实行动了！而且，似乎真的开始经营了！他没有因为自己的沉寂而卷款跑路，也没有傻乎乎地找上门来！这是个好消息，一个极好的消息！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知道了。下去吧，嘴严实点。
打发了来福，马伯庸在屋里踱了几步。尤老实通过了初步的考验，证明了其可靠性和执行力。那么，下一步，就是更谨慎地接触。
他又耐心等了几日，确认来福上次的行动没引起任何注意，这才在一个闲散的下午，找来另一个不起眼的小厮栓柱。这孩子平时只做些跑腿杂活，最不惹人注意。
马伯庸把栓柱叫到廊下，四下看了看才低声吩咐：你去南城尤记纸张铺，找尤老板，就说府里要的粗纸备齐了没？他若问是谁让问的，你就说是后门看守的张妈妈让捎句话。他若给你东西，你就拿回来给我，别让旁人看见。
粗纸备齐了没——这是之前约定的，马伯庸主动联系尤老实的暗号。而借用张妈妈的名头，是为了增加一层掩护，即使栓柱被盘问，也能推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栓柱懵懂地点点头，领命去了。马伯庸的心又提了起来，这次是带着期待的紧张。尤老实能听懂吗？他会如何回应？
栓柱回来时，手里果真拿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包裹。
马主管，尤老板说备齐了，然后给了我这个，说是...说是给张妈妈的孙子练字用的废纸头。
马伯庸面色如常地接过包裹，挥手让栓柱退下。等脚步声远了，他立即关上门，深吸一口气，手指有些发颤地打开那层旧报纸。
里面果然是些裁切下来的劣质纸边角料，看着确实是给小孩练字都嫌粗糙的东西。但马伯庸的手指在纸堆里仔细摸索，很快触到一个硬硬的小东西，被仔细塞在纸缝里。
他小心地抠出来——是枚磨损严重的旧铜钱，上面还沾着点墨迹。
马伯庸捏着这枚铜钱，愣了片刻，随即一股热流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这是尤老实在向他传递信号！这枚铜钱，代表着他投入的那五两银子，已经开始产生利润了！虽然可能只是极其微薄的一点，甚至可能只是象征性的，但这意味着，他马伯庸在贾府之外，拥有了一个正在运作、并且能够产生收益的产业！
成功了！尽管只是迈出了微小的一步，但这第一步，他走通了！
他紧紧攥着那枚铜钱，冰凉的触感此刻却无比滚烫。他走到床边，撬开青砖，拿出秘密账册，用颤抖的手，在代表尤记铺子的符号旁边，画上了一个小小的、代表收入的箭头，旁边标注了他自己才懂的、代表的符号。
做完这一切，他将那枚铜钱和之前的银锭子放在了一起。它虽然微不足道，但其意义，远超过它本身的价值。
接下来的日子，马伯庸以一种更加隐蔽、更加零散的方式，缓慢地重启了他的。
他不再做之前那种有规模的信息差倒卖，转而留意更细小、不易察觉的机会。比如听说哪个偏院要修缮，需要特定的廉价麻绳，他就通过栓柱让尤老实去找货源，极低调地赚点差价，混在府里的大宗采买中，根本无从查起。
而与尤老实的联系，也固定为每月一次，通过不同的、不起眼的小厮，用暗号触发，每次带回的里，或多或少都会夹带一枚或几枚铜钱。利润微薄得可怜，一个月下来，或许也就几百文，连一两银子都不到。
但马伯庸已经很满足了。
每次拿到那些带着墨迹的铜钱，他都会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净，然后藏进床下的。看着那原本只有银块的里，逐渐多出一小串用麻绳穿起来的铜钱，他心里那份逃离的渴望，便仿佛被注入了实实在在的燃料。
他依旧谨慎，每次操作都如履薄冰，事后必定反复检查，确认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风险依然巨大，每次听到凤姐儿屋里有动静，或者看到平儿审视的目光，他依然会心惊肉跳。
但心态，终究是不同了。
以前是纯粹的恐惧和焦虑，看不到前方的绝望挣扎。而现在，恐惧依旧，但在恐惧的缝隙里，生出了一丝名为的东西。就像在漆黑漫长的隧道里，终于看到了尽头那若隐若现的一点光。
这晚，他再次清点。算上尤老实那边陆续带回的收益，他手头的总资产，已经突破了十两银子。
十两。对于贾府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他马伯庸，这是一个里程碑。是他用自己的胆量、算计和谨慎，从这铜墙铁壁的牢笼里，硬生生撬开的一道缝隙。
他吹熄油灯，躺在黑暗中，听着外面巡夜婆子单调的梆子声。前路依然漫漫，风险无处不在。
这点希望的微光虽然微弱，却照亮了他心底那个念头——他要出去，一定要出去。现在，他正走在这条难行的路上，每一步都比之前更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