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口的倒影里,那个穿红睡裙的女孩蹲在角落,抬头看着我。她没有动,我也不能动。
相机还在手里,屏幕暗着。我按了电源键,闭眼图标还在右上角,像一颗钉进去的眼睛。我没有再拍。林昭说过的话在我脑子里转:每一次开机,都在给她通路。
我睁开眼,把相机塞进风衣内袋。金属警徽还在另一侧口袋,我握了一下,掌心传来熟悉的压痕。这是真的,我能靠它分清自己是不是还站在这间屋子里。
走廊尽头的声音消失了。老园丁说“斩断投影才能醒来”,可我没看见他的影子从墙上移开。他的话是直接进来的,不是通过门,也不是风。就像有人把声音种进了空气里。
我转身离开档案室,脚步踩在水泥地上,回音比平时多了一层。不是我的脚步声拖长了,是楼道本身的结构变了。我数了楼梯,上去三层,本该到七楼,可门牌显示的是“5b”。
我停下,贴墙站着。手伸进口袋,摸到左耳的银环。摘下来,握在掌心。金属冰凉,纹路清晰。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不是谁放进去的记忆。
我继续往上走,这次不再看楼层标识。我知道704在哪,哪怕楼道扭成麻花,那扇门的位置不会变。
回到房间时,窗外天色发灰。没开灯,我坐在桌前,把相机拿出来,连上充电线但不打开wi-Fi。照片都存在本地,我调出之前拍过的七张泛黄旧照。
它们来自不同年份,同一栋公寓,同一个角度——正对704室门口的走廊。每一张里都有花坛,位置略有偏移。我曾在第357章注意到这些变化,当时以为只是植物生长的自然差异。
现在我把它们一张张拖进拼图软件,手动校准透视。第一张固定在中心,第二张接左侧边缘,第三张补右下角……当第六张嵌入时,画面轻微抖动了一下,像是被风吹过纸面。
我没有停。第七张是二十年前的照片,边缘烧焦,取景框里多了个穿白裙子的小女孩背影。我把她放在东南角位置。
咔的一声,所有图像自动对齐。
整栋建筑的剖面结构出现在屏幕上——不是现在的样子,而是最初的设计图。每一层楼板下方都藏着一个透明舱体,呈螺旋状围绕中庭向上延伸,像一根缠绕的藤。顶端终点,正是704室。
我放大顶部区域。玻璃舱比其他六具更大,内部有管路连接墙体,表面刻着编号“7”。但奇怪的是,它的形状不像容器,更像一个竖立的椭圆巢穴,底部收窄,顶部弧形凸起,像某种未孵化的壳。
我盯着那个数字。七具玻璃舱对应七重罪,老园丁说过这句话。而我现在才明白,“你吞了贪婪”不是比喻。
我打开抽屉,翻出之前画过的草图。把屏幕上的结构投射到纸上,再对照记忆里的花坛布局。七根枯枝摆成北斗七星,玉衡位指向704阳台。如果这真的是星图,那它指向的不是方向,是空间映射。
我抓起外套往外走。
下楼时楼梯数量又变了。明明只走了两段,却到了一楼外廊。花坛就在眼前,泥土翻新过,枯枝仍按原样摆放。我蹲下去,用手指丈量每根枝条的距离。
和图纸完全一致。
我掏出警徽,拇指在边缘划了一下。皮肤破开,血珠冒出来。我把它滴在星阵中央,也就是原本应该对应“北极星”的位置。
血渗进土里,没有扩散,而是往深处沉。几秒后,地面微微震动。
我往后退了一步。
整栋楼开始摇。不是地震那种上下晃动,是内部有什么东西在转动,像齿轮重新咬合。头顶的灯管频闪,墙皮剥落,裂缝从地基处爬上来,一直延伸到七楼外墙。
我抬头看704室窗口。窗帘动了一下,不是风吹的。里面没人,我一直没开窗。
就在这时,耳边炸开一个声音。
“你母亲要醒了!”
是陈砚的声音。但我清楚记得,他在b2密室里,被黏液缠住脚踝,最后说了一句“别相信任何‘醒来’的感觉”。
这个声音不一样。更急,更响,带着电流般的杂音,像是从很多个喇叭同时传出来的。他说完后,余音在楼道里来回撞,一遍遍重复“要醒了”,直到变成模糊的嗡鸣。
我冲回704室,反手锁上门。相机被我扔进抽屉,警徽压在胸口。我能感觉到它贴着皮肤,还在发烫。
地板震动没有停止。裂缝从门缝底下钻进来,银色的东西顺着缝隙往上爬,像是液体金属。我蹲下来,伸手碰了一下。
冷的,滑的,会流动。
我缩回手,盯着指尖沾上的物质。它没有蒸发,也没有干涸,就那么附着在那里,微微反光。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在b2密室里,陈砚左耳戴着我的银环。那时候我以为是他被移植了什么,但现在想来,也许不是他戴上了我的东西,而是我丢掉了属于她的部分。
我摸向左耳。那里空着。银环还在手里,但我感觉不到它是完整的。
墙上的裂缝继续扩大。银色液体越来越多,开始在地面汇聚成细流,朝着床底方向移动。我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
里面有三卷胶片,都是我在不同时间拍下的异常影像。我取出一卷,准备装进相机。
这时,床底传来动静。
不是声音,是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呼吸。
我慢慢蹲下,掀开遮挡的布帘。
床底空着。但地面有一圈浅痕,圆形,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东西压过很久后才移开。银色液体正从裂缝里涌出,填满这个痕迹。
它在重建什么。
我后退几步,背靠墙壁。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没掏出来看。这种时候的消息,不会是人发的。
头顶灯管突然全亮,刺得我眯眼。等适应光线,我发现墙上出现了字。
不是血,不是划痕,是银色液体自行排列而成:
【启动序列已完成】
【胎笼余烬激活】
【等待母体重临】
字迹出现五秒,然后融化,顺着墙面流进地板缝隙。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血已经止住了,但伤口周围有点发麻。我抬起左手,发现小指微微抽动了一下,不受控制。
这不是我的反应。
我走向衣柜,想看看镜子里是什么样子。但在靠近前,我停住了。
林昭说过,别信任何能照出你模样的东西。
我转身,一把拉开窗户。
夜风灌进来。楼下花坛中的枯枝阵已经被银色液体覆盖,整个星图泛着微光。七根枝条像导线一样连接着地面与楼宇,电流般的脉冲沿着轨迹跳动,频率越来越快。
我拿出警徽,紧紧攥住。
指甲陷进掌心,痛感真实。
我不是容器。
我是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