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四年孟春,太极殿铜钟七响,震彻长安。檐下春燕未及归巢,殿外玄甲骑士已踏雪而来,甲叶凝霜,靴底冰碴在金砖上砸出细碎声响。“陛下,北疆急报!”校尉单膝跪地,奏疏染雪,声音冻得发颤,“女真铁骑突袭云州,三戍堡尽破!旧堡低矮,箭矢难及敌骑;耶律烈将军驰援,却困于无险可守,恳请朝廷速派工匠筑台御敌!”
殿内龙涎香凝滞,百官屏息。工部尚书踉跄出列,官帽珠串乱颤:“陛下,臣三派工匠赴云州,皆因冻土坚硬、砖石难固,敌台屡建屡塌!昨夜新筑台基裂丈余,砖石碎如齑粉,臣……臣无策矣!”
窃窃私语声中,李通坐于龙椅,手指轻叩鎏金案,虎头枪斜倚椅侧,枪尖寒光映得他目光沉凝。他忽然抬手,声穿殿宇:“孟梁,出列。”
孟梁跨步上前,青布官袍沾着惠民署修墙的灰渍,掌心老茧在晨光下泛光。躬身行礼时,腰间墨斗轻响:“臣在。”
“长安新宫墙,你以糯米石灰夯土法筑之,去年暴雨无裂;汴河码头,你改铁卯栈桥,万斛粮船稳如磐石。”李通语气平缓,却字字千钧,“云州冻土虽坚,较之长安宫墙地基如何?敌台屡塌,症结在土,还是在法?”
“症结在法!”孟梁抬首,目光直对龙椅,“中原夯土术不适冻土,热胀冷缩必裂。臣有‘层叠夯筑法’:掺羊粪融冻土、混铁矿砂增硬度;敌台筑空心,内设粮道箭窗,外覆夯土裹青砖,可抵铁骑冲击!”
“荒谬!”光禄大夫出列斥道,“羊粪污秽之物,怎入国之戍堡?空心敌台遇风雪必倒,孟梁你是想误国吗?”
百官附和声起,工部老匠亦摇头:“北疆风雪酷烈,实心台尚难持久,空心台纯属空谈!”
李通抬手止住争议,指腹划过云州舆图:“朕信他。汴河工匠曾言铁卯栈不稳,如今码头稳如泰山;长安老匠说龙首暗沟无用,如今宫墙滴水不浸。孟梁的匠术,是土块、砖块堆出的实绩,而非空谈。”
他转向内侍:“取令符圣旨来。”
两名内侍手捧明黄圣旨上前,绸缎绣赤金五爪龙纹,玉雕龙首衔流苏垂于案上。李通亲自执笔,狼毫饱蘸朱砂,笔锋落下,殿内唯闻笔尖划绸之声。
“大唐皇帝令!”鸿胪寺卿展开圣旨,声如洪钟,百僚齐齐躬身,“将作大匠孟梁,性沉毅,精营构,筑宫墙则风雨不侵,修码头则舟楫安渡,其才堪当国用。今北疆告急,云州敌台屡建屡塌,边民受扰,国疆濒危,特命孟梁为北疆营构总管,持节赴云州,总领筑台之事。”
“赐你三权,令下即行:其一,调遣全国工匠三千,凡技艺精湛者,地方官不得阻挠,违者以抗令论罪;其二,支内帑银八十万两,专用于购料筑台,户部即刻拨付,延误者革职查办;其三,持尚方剑一柄,若有将官迁延不供粮草、士族囤积建材、奸商哄抬物价,皆可先斩后奏,无需请旨!”
赤金龙纹映着朱砂字迹,每一句都砸得众人心头发颤。孟梁跪地接旨,明黄绸布触掌滚烫,他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臣孟梁,接令!臣必于三月内筑成敌台十二座,护云州百姓,守大唐疆土,若有差池,愿提头见陛下!”
李通走下丹陛,亲手扶起他,指尖抚过其掌心老茧:“朕不要你的头,要的是云州安稳。耶律烈率铁骑御敌,他挡外敌,你筑坚城,你二人便是北疆双闸。”
他转身对殿外高声:“传朕口谕!命耶律烈亲赴筑台工地,拨玄甲兵五百护卫工匠;沿途州县,孟梁所过之处,净水泼街、粮草接应,官吏出城十里相迎——这是朕给兴邦之匠的礼遇!”
“吾皇圣明!”百僚跪拜,声震宫阙。先前质疑者面露愧色,帝王知人善任,远胜固守成见。
三日后,朱雀大街旌旗蔽日。最前是“大唐北疆营构总管”大旗,紧随其后的是载《营构法式》秘本与筑具的牛车,三千工匠身着青布工装,步伐整齐如军阵。孟梁骑枣红马,佩尚方剑,捧圣旨于怀,风卷衣袍如展旗。
街两侧百姓云集:受惠于惠民署的老人捧麦饼相赠,朱雀大街学艺的小匠人高呼“孟大匠保重”,国子监学子举“匠心护国门”木牌送行。孟梁拱手致意,目光望向太极殿——丹陛上的身影,正凝望着他远去。
抵达云州时,耶律烈已率部候于城外。将军递上热酒:“孟大匠,女真铁骑距此三十里,时间不多了!”孟梁一饮而尽,交旨于副将,即刻奔赴工地。
冻土坚硬如铁,他令架篝火融土,掺晒干羊粪——油脂防冻土复结,是修破庙时悟得的法子;砖石易碎,便磨铁矿砂混夯土,筑出的土块硬如钢铁。耶律烈派玄甲兵运料站岗,工匠们见将士尽心,更勤勉不休。
期间,云州士族王氏囤积青砖,抬价十倍。孟梁亲往交涉,王氏族长倨傲道:“孟大匠虽有圣令,可云州砖石皆归我管,要么按价买,要么就等着误工期吧!”
孟梁冷笑,抽出尚方剑,剑鞘落地声响彻庭院:“陛下有令,囤积建材者,先斩后奏!”剑光闪过,王氏族长人头落地。消息传开,士族纷纷献料,无人再敢刁难。
两月后,十二座空心敌台巍然矗立云州边境,高五丈,周长三丈,箭窗密布,内储粮草。女真铁骑再次来犯,见敌台如铜墙铁壁,箭矢从箭窗如雨而下,铁骑冲至台前,竟难伤分毫。耶律烈率部从敌台后突袭,女真大败而逃,从此再不敢窥伺云州。
捷报传至长安,太极殿内一片欢腾。李通展阅奏疏,笑对百官:“孟梁以匠心筑城,护我大唐疆土,这便是朕不拘一格用人才的底气!”
不久,孟梁班师回朝。李通率百官迎于朱雀门,亲手为他解下尚方剑:“孟卿,你筑的不仅是敌台,是大唐的安稳,是百姓的安心。朕封你为从三品散骑常侍,仍领将作大匠,往后全国营构之事,皆交予你。”
孟梁跪地谢恩,掌心的老茧与圣旨的温度交织。阳光洒在朱雀大街,那十二座敌台的影子,仿佛与长安的宫墙、汴河的码头连成一片,共同筑起了景和朝的盛世根基——而这一切,皆始于那道掷地有声的大唐皇帝令,始于帝王知人善任的决断,始于匠心报国的赤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