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水中央的粉红雾气凝而不散,边缘扭曲成道袍的纹路,一缕缕向上盘绕,像被无形之手编织。林深右手仍按在铁心戟上,掌心血纹稳定跳动,阳气归位,神志清明。他盯着那团雾,喉咙微动,低声道:“来了。”
话音未落,雾中走出一个身影。
月白色道袍,黑色马丁靴,腰间铃铛轻响——是叶知秋的模样。她朝他走来,脚步很轻,眼神温柔,嘴角带着一丝笑。她伸出手,声音软得不像平时:“林深,我在这儿。”
林深没动。他手指收紧,铁心戟嗡鸣一声,横在胸前。这语气不对。她不会这样说话。他记得她发怒时铃铛清越,冷静时反而沉默。眼前这个,太柔和了。
他又看雾中。
第二个“叶知秋”走出来,手持长剑,眉目冷峻,一句话不说,直接抬剑指向雾心。第三个从侧面浮现,低头站着,肩膀微颤,像是在哭。再一个转身扑向他,张开双臂,喊着“别丢下我”。
四个,五个……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雾里走出,穿一样的道袍,却有不同神情、不同姿态。有的持符,有的空手;有的怒视,有的含泪。她们都叫他名字,声音重叠在一起,分不清真假。
系统提示闪现:【痴念具现化,建议使用“破痴符”】。
林深没理会。他盯着那些幻影,观察她们的动作。持剑的那个站姿标准,符路手势完整;拥抱他的那个呼吸节奏太慢,不像是活人;哭的那个眼泪流得太整齐,左右对称,像画出来的一样。
他忽然明白。
欲魔不是随便造个假人。它是在拼凑他记忆里的碎片——他见过的每一个状态下的叶知秋,都被拿出来重新组合,变成能刺穿他防线的刀。
“都不是她。”他低声说。
可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幻影突然冲出人群,速度快得不像幻象。她一把抱住他,脸颊贴上他肩头,手臂紧紧箍住他的背。林深身体一僵,心跳漏了一拍。
耳边传来她的声音:“我知道你怕,但我愿意替你死。只要你活着,就够了。”
这句话,他在梦里听过。
父亲死后那年冬天,他在雪地里跪了三天,想用血脉唤醒铁牌。那时他就想过放弃。有个声音在他脑子里说:“算了,别扛了。”可另一个声音又说:“有人还在等你。”
那个声音,像她。
他闭眼,几乎要伸手回抱。可指尖刚抬起,掌心血纹猛地发烫,像烧红的针扎进皮肉。他睁眼,看见铁心戟表面浮起一层细密裂纹,正缓缓蔓延。
这不是警告。这是反噬。
他咬牙,用力推开幻影。对方却不松手,反而仰头,嘴唇朝他脸上贴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光划破雾气。
“闭眼!”
是叶知秋的声音。
林深本能闭眼。下一秒,炽热光芒炸开,耳边响起尖锐嘶鸣,像是什么东西被火焚烧。他感到怀里一空,那股温软的气息瞬间消失。
他再睁眼时,雾气已散大半,地上只剩几缕黑灰,冒着青烟,慢慢融入铁水。阴阳镜悬浮半空,镜面流转金光,正缓缓落回叶知秋手中。
她站在他侧后方,脸色比平时白了些,呼吸略重。她没看他,只低头看向腰间铃铛。
那里,出现了一道裂缝。
细细的一条,从铃身中部斜裂而下,像是瓷器被轻微磕碰后的痕迹。她指尖轻轻抚过,没有血,也没有痛呼,只是将铃铛握得更紧了些。
陈胖子蹲在岩角,手机屏幕还在滚动数据流。他抬头看了一眼,小声说:“刚才那一击用了本源之力,反噬不小。”
林深没应。他目光落在阴阳镜上。
镜面还未完全暗下,残留影像一闪而过——是他自己,正与那个幻影深深接吻,眼睛闭着,神情沉迷,一只手还搭在对方肩上。
他喉头滚动,一股热意冲上脸颊。
不是羞,也不是怒。是一种更深的东西——恐惧。他怕的不是被骗,而是那一刻,他心里竟然没有抗拒。他怕的是,自己其实……想要那个拥抱。
“别看了。”叶知秋收起镜子,声音恢复冷静,“那是假的。”
“我知道。”他说。
可声音有点哑。
她没再说什么,只站到他身边,与他并肩面对铁水池。风吹起她的道袍一角,铃铛轻响,裂缝处渗出一丝极淡的金光,转瞬即逝。
陈胖子盯着手机:“信号波动还在,地脉频率变了,比之前快了0.7赫兹。欲魔没退,它在等下一波机会。”
林深点头。他将铁心戟重新插入地面三寸,稳住身形。掌心血纹仍在跳动,但节奏平稳,不再受外界干扰。他知道刚才那一幕会留下痕迹,不只是铃铛上的裂纹,还有他心里的动摇。
可战斗不能停。
他必须守住这条线。
“它知道攻哪里最疼。”他低声说。
“那就让它知道,疼也不管用。”叶知秋接话。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余言语。信任不在话里,在站的位置。
铁水再次翻腾,新的雾气开始凝聚,颜色更深,带着暗红。这一次,不再是单一形象。雾中浮现的画面变了——是静室、是山门、是雨夜并肩行走的背影。是他们一起经历过的片段,被重新剪辑,变成暧昧的场景。
一个幻影版的林深牵起幻影版的叶知秋的手,另一对靠在墙边低声说话,还有一对坐在屋檐下,头挨着头看星星。
全是假的。却又全是真的细节。
林深握紧戟杆,指节发白。他知道这是新一轮攻击,比贪嗔更难防。因为痴不是冲动,是沉淀下来的情感被扭曲利用。
“它在复制我们的记忆。”他说。
“那就撕了它。”叶知秋抬手,阴阳镜再次亮起,但光芒不如之前强盛。她皱了下眉,显然力量受限。
林深忽然开口:“不用破所有幻象。”
“你说什么?”
“它靠情感共鸣发动攻击。只要我们不动情,它就没法成型。”他顿了顿,“但它能拼凑画面,是因为我们有过这些时刻。所以……我们要承认它们存在,但不让它们控制我们。”
叶知秋看着他,片刻后点头:“那就一起斩。”
两人同时抬手。林深以掌心血纹为引,铁心戟发出低沉嗡鸣;叶知秋捏诀催动阴阳镜,残存金光汇聚于镜面。
没有喊杀,没有咒语。只是一道铁罡与一道镜光交错而出,直扑铁水中央。
轰然一声,雾气炸裂,所有幻影在同一瞬间崩解,化作黑灰洒落。地脉震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短暂的安静。
陈胖子松了口气:“断了,信号消失了。”
林深没放松。他盯着铁水,掌心血纹仍在跳动,频率与地底搏动同步。他知道这只是暂时压制,欲魔的痴念攻击不会这么简单结束。
叶知秋低头看铃铛,裂缝比刚才长了半分,金光越来越弱。她没说话,只是把铃铛系紧了些。
林深伸手扶住她胳膊:“你还行吗?”
她点头:“能撑。”
他没放手,反而握了一下她的手腕。掌纹相贴的瞬间,铁心戟微微震颤,像是回应什么。
远处,火山深处的地脉搏动再次响起,节奏清晰,像是某种倒计时重启。
林深望着铁水中央,那里又有雾气缓缓升起,颜色混沌,分不清是黑是粉。
他握紧铁心戟,低声道:“下一次,它不会再用别人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