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山被抬下擂台时,那粗重的喘息和涣散的眼神,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头。
四强!
一个无灵根的杂役弟子,竟真的踏入了外门小比的四强之列!而且是以如此霸道、近乎碾压的方式,正面击溃了以防御和力量着称的蛮山!
演武场上,寂静持续了许久,才被窃窃私语般的议论打破,但声音都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擂台上那个刚刚创造奇迹的灰色身影。
林枫走下擂台,脚步虚浮,石大力连忙上前搀扶,触手只觉他手臂冰凉,额角全是冷汗。
“林兄弟,你没事吧?”石大力声音带着担忧。
林枫微微摇头,示意无碍,但闭目调息的模样,任谁都看得出他已接近极限。连续高强度的战斗,尤其是最后那“叠浪”一击,对他凡人之魂的负担太重。
高台上,几位长老神色各异。
“心神损耗过度,已是强弩之末。”孙长老微微蹙眉,“下一场,无论对手是谁,他都难有胜算。”
钱长老胖脸上也收起了笑容,叹道:“可惜了,若他身具灵根,哪怕只是最差的伪灵根,以此子对阵道的悟性,前途亦不可限量。”
赵长老目光深邃,盯着调息中的林枫,缓缓道:“未必。此子韧性之强,远超你我想象。而且,你们没发现吗?他至今未曾使用过任何重复的阵法,每一次应对,都仿佛信手拈来,却又精准地打在对手最薄弱之处。这已非简单的阵法运用,而是……一种本能。”
“本能?”钱、孙二位长老皆是一怔。
“对阵道理解到极深处,融于骨血,刻入灵魂,举手投足,皆合阵理。此乃……心阵之境!”赵长老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震动,“古籍有载,上古阵道大能,一念成阵,困杀仙魔。此子虽无灵力,无法真正布下杀阵,但其神韵,已得三分真味!”
此言一出,钱、孙二位长老脸色皆变。心阵之境,那是传说中的境界,玄元宗立宗千年,都未曾有人触及。一个无灵根的少年,怎么可能?
但他们看着台下那闭目调息,气息微弱却依旧如古井般沉静的少年,反驳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半个时辰后,四强战抽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签筒上。林枫的对手,将决定他能否再进一步,踏入最终决赛,获得那珍贵的传功阁资格!
竹签飞出。
裁判弟子高声宣布:“四强战,第一场!丙字柒三,林枫,对阵,甲字零五,冷锋!”
冷锋!
外门第三,炼气五层巅峰,剑修!
人群再次哗然。
“是冷锋师兄!完了,林枫到此为止了!”
“冷锋师兄的剑,快如闪电,狠辣无情,可不是蛮山那种笨拙路子能比的!”
“他能破开蛮山的防御,未必能挡住冷师兄的剑!”
几乎所有人,包括石大力,心中都升起一股绝望。冷锋,那是外门弟子中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其剑道天赋,据说已被某位内门长老看中。林枫虽强,但毕竟是无灵根的凡人,状态又如此之差,如何能与全盛状态的冷锋抗衡?
冷锋本人,依旧那副冷峻模样,背负长剑,缓步登台。他看向刚刚睁开眼,脸色依旧苍白的林枫,目光平静,并无轻视,也无倨傲,只有纯粹的剑者对于对手的审视。
“你的阵法,很有趣。”冷锋开口,声音如其人,冰冷而清晰,“但,剑,唯快不破,唯锋不挡。”
他缓缓抽出背后长剑。剑身狭长,泛着幽冷青光,剑尖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一股凌厉无比的剑意瞬间弥漫开来,锁定林枫。
林枫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的刺痛与身体的虚弱。他看向冷锋,看向那柄仿佛能刺穿一切的长剑。
快?锋?
阵法之道,包罗万象,岂止于快与锋?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上擂台。这一次,他手中空无一物,没有石子,没有铁木心,也没有灵石。仿佛放弃了所有外物。
台下众人不解。
“他……他连灵石都不用了?”
“是放弃了吗?”
“还是……另有手段?”
冷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他能感觉到,此刻的林枫,与之前任何一场都不同。虽然气息微弱,但那种沉静,那种仿佛与整个擂台,与周围天地隐隐契合的感觉,让他心中升起一丝警惕。
“请。”冷锋执剑礼。
林枫微微颔首。
下一刻,冷锋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青色的线!
人剑合一,化为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青色流光,直刺林枫咽喉!速度快到极致,狠辣到极致!剑未至,那凝聚的剑意已经刺得林枫皮肤生疼,仿佛咽喉已被洞穿!
台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冷锋的身影已然消失,只剩下那道夺命的青线!
太快了!根本无法反应!
然而,就在那青线即将触及林枫的瞬间,林枫动了。
他没有闪避,没有格挡,甚至没有看那柄剑。他的右脚,如同之前对阵蛮山时一样,轻轻向前踏出半步。
只是半步。
落点,却并非之前的青石凸起,而是擂台上一个极其普通、甚至有些凹陷的痕迹。
“咚。”
脚步落下的声音很轻。
但就在脚步落下的刹那,以林枫为中心,他周身三尺之内的空气,仿佛骤然变得粘稠、凝滞!光线都产生了细微的扭曲!
那不是灵力屏障,也不是任何有形的力量。而是一种“势”!一种借由步伐、呼吸、乃至自身微弱气血与脚下擂台、与周围环境产生某种玄妙共鸣,所形成的,独属于阵道的——“场”!
心阵无形,借势成域!
冷锋那快如闪电的一剑,刺入这无形的“场域”之中,速度竟肉眼可见地慢了一丝!虽然只是一丝,但对于他这等剑修而言,已是天壤之别!剑尖仿佛陷入了一片无形的泥沼,那股一往无前的锋锐之势,受到了极大的阻碍和偏转!
“什么?!”冷锋心中巨震!他感觉自己的剑,仿佛刺入了一片棉花,又像是撞上了一堵不断流动、卸力的水墙!那种有力无处使的感觉,让他难受得几乎吐血!
但他毕竟是外门第三的剑修,临战经验丰富,剑势受阻的瞬间,手腕一抖,剑尖震颤,化刺为削,试图以高频率的震荡撕裂这诡异的力场!
然而,林枫的动作比他更快!
在冷锋变招的同一瞬,林枫左手抬起,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执笔,在身前虚空中,沿着某种玄奥的轨迹,轻轻一划!
没有灵光,没有符纹。
但在他指尖划过的轨迹上,那无形的“场域”仿佛被注入了灵魂,粘稠之感骤然加剧,并且产生了一股向内旋转的撕扯之力!
冷锋那刚变化的削式,在这股突如其来的旋转撕扯之力下,再次失控,剑身不由自主地被带偏,险些脱手!
“破!”
冷锋怒吼,体内炼气五层巅峰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爆发,长剑青光大盛,强行稳住剑身,剑势再变,化作一片绵密凌厉的剑网,笼罩向林枫周身!既然点破无效,便以范围攻击,强行碾压!
剑网森寒,切割空气,发出嗤嗤声响。
面对这避无可避的剑网,林枫依旧没有后退。他双脚如同生根,站在原地,双手十指如同穿花蝴蝶,在身前极快地弹动、勾勒。
每一次弹动,都对应着剑网中一道剑气的薄弱之处;每一次勾勒,都引动着周身那无形“场域”产生相应的波动、偏转、卸力!
“嗤嗤嗤——!”
密集的剑气切割声响起。
但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那足以将精铁绞成碎片的凌厉剑网,在靠近林枫身体尺许范围时,竟仿佛被无数只无形的手拨动、引导,纷纷从他身体两侧、头顶、脚下滑过、偏开!竟没有一道剑气,能真正触及他的身体!
他仿佛站在暴风眼中,任凭外围狂风暴雨,我自岿然不动!
以凡人之躯,借势成域,徒手化解炼气五层巅峰剑修的全力攻击!
这一幕,比之前任何一场胜利,都更加震撼人心!
台下,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呼吸,瞪大了眼睛,如同泥塑木雕。
高台上,赵长老猛地站起身,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心阵!果然是心阵雏形!以身为阵基,以神引势,化方寸之地为己域!古籍记载非虚!”
钱长老和孙长老也早已失态,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冷锋越打越是心惊,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座不断变化、无处下口的迷宫,一片深不见底的泥潭!他的剑再快,再利,也斩不断流水,破不开虚空!
久攻不下,他心绪已乱。
就在他剑势出现一丝微不可察凝滞的瞬间——
林枫眼中精光一闪!
他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他不再防守,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倏然抬起,并指如剑,体内气血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全部的精神、意志,都凝聚于这一指之上!
指尖,没有任何灵光,却仿佛蕴含着崩碎一切的意志!
一指点出,并非指向冷锋的身体,也不是指向他的长剑,而是点向了他剑势与自身灵力连接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那个“点”!那个在他心阵感应中,如同蛛网中心般的节点!
后发,而先至!
“叮——!”
一声清脆悠扬,如同玉磬敲响的声音,响彻全场。
林枫的指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冷锋长剑的剑脊正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冷锋前冲的身形猛然僵住,那绵密的剑网瞬间消散。他只觉得一股尖锐、凝聚、无法形容的震荡之力,透过剑身,无视了他护体灵力,直接轰入他握剑的右臂经脉,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向全身!
“咔嚓……”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碎裂了。
那是他凝聚的剑势,是他运转流畅的灵力循环!
“噗!”
冷锋脸色一白,一口鲜血无法抑制地喷出,整个人如遭雷击,向后倒飞出去,手中长剑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重重摔在擂台边缘,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只觉得浑身经脉如同被无数细针穿刺,灵力涣散,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
他抬起头,看着擂台中央,那个缓缓收回手指,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摇摇欲坠,却依旧挺直脊梁的灰衣少年,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一丝茫然。
他败了。
败给了一个无灵根的杂役弟子。
败给了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道。
裁判弟子呆立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用干涩到极点声音,颤抖着宣布:
“丙字柒三,林枫……胜!”
声音落下,演武场上,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看着台上那道身影,仿佛在看一个神话。
决赛!
杂役弟子林枫,踏入外门小比决赛!
心阵对剑,阵道,胜!
林枫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没有去看败落的冷锋,也没有理会台下死寂的众人,他转身,一步步,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走下擂台。
他的目标,近在咫尺。
传功阁,等他来闯。
(第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