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回廊深处的混乱并未因灰烬使者的退去而平息,反而因方才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化神之战,引发了连锁反应。附近的空间褶皱变得更加活跃,能量乱流此起彼伏,一些深埋的古代残骸与封印也似乎被触动,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林枫无暇探究这些异变,他紧握星隐佩,将一丝星元与神识注入其中。玉佩微凉,内部封存的加密信息如同被激活的星图,化作一道细密的、唯有特定法诀才能解读的流光,顺着他的神识流淌而来。
信息并非直接的地图或坐标,而是一连串抽象而古老的“星象密码”与“时空韵律”描述。例如:“当‘哀伤星’的光辉第三次掠过‘断矛星云’的裂痕时,朝向‘古老低语’传来的方向,前行九又四分之一个‘星潮周期’的距离,静待‘沉默之钟’在感知中敲响七次……”
这些描述晦涩难懂,涉及对特定星象、空间异常、甚至某种精神感应的精确捕捉与时机判断。若非林枫已是化神修士,神魂强大,对星辰与空间的感知远超以往,恐怕根本无从下手。这恐怕也是守墓一族筛选来访者的方式之一,唯有具备足够实力与智慧(或得到他们认可的信物指引)者,才能找到他们。
林枫收好星隐佩,根据信息指引,首先在这片混乱星域中,寻找那所谓的“哀伤星”与“断矛星云”。这需要极强的天文观测能力与空间辨识力。他运转《星源衍道经》,神域微微张开,以本命星为中枢,增强自身与周天星辰的感应。
回廊内星光扭曲,常规星图几乎失效。但林枫凭借对星辰本质的深刻理解,辅以源初之钥带来的、对“稳定”参照物的独特敏感,耗费了不少时间和心力,终于在一片不断变幻的星云阴影边缘,定位到了一颗光芒黯淡、散发着淡淡悲戚意境的孤星(哀伤星),以及一片形似折断长矛、内部空间结构极不稳定的破碎星云区域(断矛星云)。
接下来是等待与计算。他隐匿身形,耐心观测着哀伤星的光辉与断矛星云裂痕的相对运动。在这时间感错乱的回廊里,这需要极大的耐心与精准的时间感。终于,在第三次特定光位重合的刹那,林枫毫不犹豫,朝着信息中描述的“古老低语”方向——那并非声音,而是一种极其微弱、仿佛源自神魂深处、带着岁月尘埃感的特殊精神波动方向——电射而去。
他精确计算着“星潮周期”(一种此地特有的、由多重能量乱流交织形成的周期性波动)的距离,在第九又四分之一个周期结束时,戛然而止,悬停在一片看似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
然后,便是静待“沉默之钟”敲响。林枫屏息凝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不仅仅是神识扫描,更包含了对时间流速、空间脉动、乃至因果线轻微扰动的捕捉。
一息,两息……七息。
就在第七息结束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钟鸣”,无声地在他感知中震荡了七下!每一次“钟鸣”,都仿佛敲打在时空的节点上,让周围的混乱景象产生了微妙的、规律性的涟漪。
当第七下钟鸣余韵消散,林枫眼前的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散发着苍凉古老气息的虚幻门户,悄然浮现。门户之后,并非璀璨星空或锦绣河山,而是一条延伸向未知黑暗的、由粗糙古石铺就的阶梯,阶梯两侧,依稀可见残破的雕像与熄灭的古老灯盏。
“找到了!”林枫心中一凛,这道门户的打开方式如此隐秘而苛刻,若非有星隐佩指引,几乎不可能被发现。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一步踏入虚幻门户。
穿过门户的瞬间,仿佛跨越了某个无形的界限。外界的混乱与能量乱流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与肃穆。空气(如果这里还有空气的话)中弥漫着尘土、岩石与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亘古的沉眠气息。阶梯向下延伸,仿佛通往地心深处,又像是连接着某个被遗忘的时空夹层。
林枫沿着阶梯向下,神识谨慎地探查四周。阶梯与两侧的雕像、灯盏都磨损严重,布满了岁月痕迹,雕刻的纹路古朴抽象,大多与星辰、墓穴、守护等意象相关。这里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也没有阵法或陷阱的波动,只有纯粹的、沉重的“古老”。
不知走了多久,阶梯终于到了尽头,前方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半天然半人工开凿的石厅。石厅穹顶高悬,镶嵌着一些早已失去光泽的奇异宝石,排列成陌生的星座图案。石厅中央,是一座高达十丈、通体由某种黑色陨石雕刻而成的方形巨碑,碑身光滑如镜,却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
巨碑之前,盘膝坐着三道身影。
他们身着样式极其古朴、仿佛由某种灰色麻布与兽皮简单缝制的袍服,长发披散,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三人一动不动,身上没有丝毫生命气息散发,宛如三尊与巨碑、石厅融为一体的石雕。
但当林枫踏入石厅的刹那,三道仿佛沉睡了万古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他的身上。那目光并非凌厉,而是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平静与审视。
“星宫的使者……或者说,钥匙的执掌者。”中间那道身影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古石摩擦,却直接在林枫的神魂中响起,并非通过空气传播,“遵循古老的星隐之约而来。然,约定之物已损,你以何凭?”
林枫心中一动,对方果然知晓星隐佩,并且清楚信物已损。他取出那枚星隐佩,同时将自身一丝蕴含源初之钥气息的元神之力,谨慎地释放出一缕。
“信物虽损,其魂未散,指引我至此。我名林枫,星宫护道长老,执掌‘源初之钥’碎片所化之匙。”林枫不卑不亢地说道,“星宫欲与守墓一族,商讨关于‘归墟之眼’、源初之门,以及星黯之祸。”
当林枫提及“源初之钥”并释放那一缕气息时,巨碑前的三道身影似乎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左右两道身影的目光,转向了中间那位。
中间的身影沉默片刻,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手干枯如同古树枝桠),指向那座黑色巨碑:“钥匙的执掌者……将你的手,放在‘无言碑’上。它将映照你的本源,你的因果,以及……钥匙与你联结的真实。”
这是试探,也是验证。林枫没有从对方身上感觉到恶意,但能感觉到一种近乎严苛的谨慎与古老的原则。他略一沉吟,依言上前,将手掌轻轻贴在了冰凉光滑的黑色碑身之上。
刹那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而浩瀚的意念顺着他的手掌涌入,并非攻击,而是一种深层次的“扫描”与“读取”。他体内的星元、元神、神域,尤其是识海中的源初之钥虚影,都在这股意念下微微震颤。钥匙虚影似乎受到了某种触动,自动散发出更清晰的光芒,那些古朴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与黑色巨碑产生了某种无声的共鸣。
巨碑光滑的表面,开始泛起涟漪般的微光,微光之中,并未映照出林枫的影像,而是快速闪过一些模糊而古老的画面碎片:星辰的诞生与寂灭,文明的崛起与崩塌,巨大的门扉虚影,锁与钥的交织……最终,画面定格在林枫识海中那枚钥匙虚影上,以及他与钥匙之间那种紧密而独特的联结状态。
片刻之后,那股冰冷意念如潮水般退去。黑色巨碑恢复了原本的死寂。
中间的身影,似乎轻轻点了点头。
“钥匙真实无虚,联结亦非强制……你,并非窃取者,亦非被彻底操纵的傀儡。”他的声音依旧干涩,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吾等乃‘守陵遗族’第七十三代‘碑守’。星宫……许久未闻其名了。汝所求为何?”
林枫收回手掌,心中对这座“无言碑”的神异暗暗心惊。他整理思绪,将星黯在归寂之眼布置“钥匙孔”阵列、万影盟、冥渊、万化商会乃至灰烬使者等势力的活动,以及星盟的应对和担忧,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星黯所求,绝非仅开门而已,其背后可能涉及对门扉规则的篡改,乃至释放难以估量的灾祸。星宫与星盟希望阻止他们,至少掌控主动权。听闻守陵遗族知晓上古秘辛,故特来请教,并寻求合作之可能。”
三位碑守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石厅内的寂静仿佛凝固了。唯有穹顶上那些黯淡的宝石,似乎极其缓慢地闪烁着微光。
良久,中间那位碑守(似乎是大碑守)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穿越万古的疲惫与沉重:
“星黯……‘虚无之影’的仆从,终末的低语者。他们从未真正消亡,只是沉眠于时光与遗忘的夹缝,等待‘门扉’再次变得清晰。”
“汝所言不差,归墟之眼,确是源初之门在此方宇宙最稳定的‘投影点’之一。那些‘钥匙孔’,是一种古老的‘牵引锚阵’,旨在强行稳定并扩大投影,为钥匙开门创造最便利的条件。”
“然,源初之门……非善非恶,它是一切的起点与归宿,是法则的源头与坟墓。门后之物,远超汝等想象。上古纪元,曾有至强文明欲窥门后之秘,举族之力,持仿制之钥,强行开门一隙……顷刻间,文明湮灭,其所在星域化为绝对虚无,只余‘归寂之海’之名流传。”
大碑守的话语,让林枫心头剧震。举族至强文明,持仿制钥匙,仅仅开门一隙,便导致如此恐怖后果?
“星黯所求,或许并非完全开门。”左侧的碑守忽然开口,声音更显苍老,“据最古老的‘族碑’记载,有一支信奉‘虚无’与‘重塑’的异端,曾提出理论,若能以特定方式‘污染’钥匙,或于开门瞬间将特定‘法则病毒’注入门扉规则,便可引导门后涌出的‘源初洪流’发生定向异变,于局部宇宙实现他们所谓的‘净世’与‘重塑’……那将比单纯的毁灭,更加可怕。”
右侧碑守补充,声音低沉:“守陵一族,世代守望的,不仅仅是这些文明的墓碑,更是‘门扉’投影的稳定与‘钥匙’传承的真实。吾等职责,是记录,是警示,是在必要时刻……确保钥匙不被滥用,确保开门的过程,至少是‘自然’或‘可控’的。”
林枫听出了言外之意:“前辈的意思是,完全阻止星黯开门或许不现实,甚至可能适得其反?关键是如何‘控制’开门的过程与影响?”
大碑守微微颔首:“时机将至,门扉投影因钥匙完整而日益活跃,强行压制恐引更大反弹。钥匙既择你为主,你便是此纪元‘开门’的关键变量之一。星黯欲以其方式开门,而吾等……以及你与星宫,需确保开门的过程,尽可能符合‘平衡’与‘有序’,至少,不能任由‘虚无’与‘混乱’主导。”
“吾族可提供关于‘牵引锚阵’的古老破解与干扰之法,以及识别‘法则病毒’特征与抵御手段的部分记载。此外,‘无言碑’可助你进一步稳固与钥匙的联结,并抵御针对钥匙持有者的高层次因果与灵魂侵蚀——星黯及其爪牙,擅长此类阴暗手段。”
这无疑是巨大的帮助!林枫精神一振:“多谢前辈!星宫与星盟,必竭力与贵族合作,共抗星黯。”
“合作……”大碑守的声音似乎叹息了一声,“吾族不与外界过多牵扯,此乃祖训。此番破例,皆因钥匙之系与灾祸之巨。信息与部分辅助可予你,但吾族不会直接参与外界征战。取走‘碑影拓片’与‘守魂咒印’吧。”
说着,大碑守枯瘦的手指凌空一点,从那座黑色“无言碑”上,剥离出两样东西:一道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上面流动着无数细密古老符文的黑色拓片;以及一枚散发着温润白光、形如小小墓碑的符印。
“拓片记载了你所需之信息,以神念解读即可。守魂咒印可融入元神,护你神魂,抵抗高阶侵蚀。”大碑守将两物送至林枫面前,“离去吧,钥匙的执掌者。记住,真正的考验,在门扉之前。平衡存乎一心,毁灭或是新生,皆在执钥者一念之间。”
林枫郑重接过拓片与咒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古老力量与知识,深深一礼:“晚辈铭记。定不负所托,尽力维持平衡,阻止灾祸。”
三位碑守不再言语,重新垂下头,仿佛再次化为了石雕,与这寂静的石厅和巨碑融为一体。
林枫知道,此行目的已经达到,甚至获得了远超预期的关键信息与宝物。他再次行礼,转身沿着来时的阶梯,向上走去。
当他走出虚幻门户,重回遗忘回廊那混乱的星空下时,身后的门户悄然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握紧手中的碑影拓片与守魂咒印,林枫望向归寂之海的方向,目光坚定而深邃。有了守陵遗族的帮助,他对接下来的斗争,有了更清晰的思路和更强的底气。星黯的布局,该轮到他们来反击了。
(第一百五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