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永寿宫的花厅内熏香淡淡。
祺贵人瓜尔佳·文鸳与欣贵人吕盈风应召而至。
祺贵人甫一踏入花厅，目光便被殿内极尽奢华的陈设所吸引。
那由颗颗饱满碧玉珠子串成的帘幕，流光溢彩；案上随意摆放的粉彩花鸟瓷瓶，胎薄釉润，皆是上上之品；架子上的珍玩摆件，更是琳琅满目，件件价值不菲。
这满目的富贵荣华，如同针尖般刺着她的眼，心中的酸涩与嫉妒如毒藤般疯长，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她强压着翻腾的情绪，目光落在一个釉色格外清丽的粉彩瓷瓶上，终究还是忍不住，语带酸意地开口：
“皇上待熹妃娘娘可真是……恩宠无双啊。连这等别致的粉彩珍品，都尽数搬来了永寿宫。不像嫔妾那储秀宫，寒酸得紧，竟寻不出一件能与之相较的玩意儿……”
她话中的攀比与怨怼，昭然若揭。
甄嬛斜倚在主位软枕上，闻言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接她话茬中的锋芒，反而顺着她的话，语气温和却带着无形的距离感：
“妹妹过誉了。不过是些寻常赏玩之物罢了，摆着也是摆着。妹妹若当真喜欢……”
她故意停顿，看着祺贵人眼中瞬间亮起的期待，才慢悠悠地续道，“不如……去求了皇上，想必皇上定会赏妹妹一个更好的。”
“噗嗤。”
一旁的欣贵人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笑声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祺贵人的羞恼。
她猛地转向欣贵人，俏脸含霜，将一腔怒气尽数倾泻过去：
“哼！本小主好歹还有几件像样的东西！欣贵人你呢？怕是你宫里连件像样的摆设都找不出吧？难怪要这般在皇上面前卖力讨好，摇尾乞怜！”
欣贵人吕盈风也不恼，她性子看似爽朗，心思却极为通透。
她掩口轻笑，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祺贵人腕间那串鲜艳夺目的红玉珠串上：
“嫔妾出身寒微，自然比不得祺贵人您深得皇后娘娘欢心。这不，只需合了娘娘心意，如此稀罕的红玉珠串，娘娘便随手赏了您，真是羡煞旁人呢。”
她的话音不高，却清晰地让甄嬛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那串红玉珠上，那色泽，红得有些刺目。
祺贵人能得皇后赏赐，自是得意，但见甄嬛目光探究，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她挺直了腰板，带着几分挑衅看向欣贵人：
“熹妃娘娘向来宽厚大方，欣贵人若真看上什么好东西了，何不直接开口，求娘娘赏赐？说不定娘娘心慈，就允了呢？”
她语带讥讽，等着看欣贵人如何下不来台。
甄嬛唇角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带着惊讶的浅笑：
“欣姐姐不说，本宫倒一时忘了。说来也巧，前些日子内务府送了些小玩意，本宫正想着有一样，倒是极衬欣姐姐恬淡的性子。”
她话音未落，小允子已捧着一个精致的紫砂盆走了进来，盆中一株姿态虬劲的矮松，青翠欲滴。
更妙的是，松树下错落铺着几颗形态圆润、布满青翠苔藓的鹅卵石。
祺贵人一见那盆矮松，尤其是看到那些苔藓覆盖的鹅卵石时，脸色骤变！
她再难维持表面的平静，霍然起身，草草行了个礼：
“嫔妾忽感不适，先行告退！”
话音未落，人已带着一阵风似的，急匆匆地离开了永寿宫，背影透着几分狼狈与仓皇。
甄嬛的目光从她消失的门口收回，落在欣贵人身上，笑意温婉：
“这盆‘矮子松’，虽非名贵之物，却寓意着坚韧长青。欣姐姐看看可还喜欢？”
欣贵人走上前，仔细端详着那盆松，目光尤其在那几颗带着湿润苔藓的鹅卵石上停留了片刻，笑容明朗依旧：
“娘娘宫里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您瞧这鹅卵石上的牛毛藓，青翠欲滴，鲜活得紧，真是格外……别致呢。”
她的话语自然，眼神清澈，看不出丝毫异样。
甄嬛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未能捕捉到一丝破绽，心中念头微转，面上依旧含笑：
“欣姐姐喜欢便好。”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家常，槿汐便适时上前，低声提醒甄嬛该午歇了。
欣贵人极有眼色，立刻起身告辞，并让随侍的宫女佩儿小心地将那盆寓意深远的矮子松抱了回去。
阳光透过窗棂，在欣贵人离去的背影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盆小小的矮松，连同其下那些湿润的青苔卵石，一同消失在了永寿宫的殿门外。
甄嬛看着欣贵人离去的背影，瞧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朱红宫墙的转角。
步履迈得又稳又快，衣袂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风，仿佛将方才殿内的沉闷与压抑也一并带走。
甄嬛的目光从宫墙处收回，无声地转向身侧的崔槿汐。
恰在此时，槿汐也自欣贵人的方向敛回视线，温顺地垂下眼睑，恰好迎上甄嬛那双沉静中带着探究的眼眸。
槿汐心领神会，莲步轻移，靠近甄嬛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春日里拂过柳梢的风，轻柔却字字清晰：
“娘娘容禀，”她略一停顿，似在斟酌词句，“方才在殿外等候时，奴婢寻了个由头，悄悄问过了佩儿。”
甄嬛端起茶盏，指尖在温润的瓷壁上轻轻摩挲，神色未动，只以眼神示意槿汐继续。
“那欣贵人与祺贵人，积怨已非一日之寒。早前祺贵人仗着家世性子，对欣贵人多有刁难。只是近来……”
槿汐的声音更轻了几分，“欣贵人晋了位分，身份有别，祺贵人明面上才收敛了些许。只是这暗地里……”
槿汐微微摇头，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虑，“听佩儿说，祺贵人时常紧闭房门，内里摔砸器物之声不绝于耳，更常有……不堪入耳的喝骂声隐隐传出，扰得同院宫人心惊胆战。”
甄嬛手中的茶盏稳稳放下，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咔哒”清响。
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眼中寒光乍现，如冰锥刺破水面，转瞬又被深邃的平静覆盖。
“哦？”
甄嬛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洞悉的了然，“看来本宫回宫，倒是碍了某些人的眼，招了她的记恨了……”
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那抹眼底的厉色，却昭示着风暴的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