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外的敲击声,像冰锥凿在钱森紧绷的神经上。
“笃…笃笃…”
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诡异的、不疾不徐的节奏,在死寂的储藏室里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像是敲在钱森的心脏瓣膜上,让他浑身血液倒流,手脚冰凉。
不是物业!不是邻居!更不可能是苏浩那个疯子!苏浩只会踹门!
是谁?!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钱森刚刚获得致命把柄带来的那点扭曲快感。他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冰冷的地面弹起来,后背死死抵住锈迹斑斑的铁门,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巴,堵住即将冲出口的惊叫,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痉挛般地攥紧了口袋里那个滚烫的U盘——那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唯一的催命符!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混着额角纱布下渗出的血水,又咸又腥。他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盯着门缝下那线微弱的光,耳朵竖到了极限,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仿佛凝固了。
预想中的破门而入没有发生。
那诡异的敲击声,只响了那三下,便彻底沉寂下去。
死寂。
比刚才更加令人窒息的死寂。
钱森像一尊僵硬的石雕,贴着铁门,足足过了十几分钟。直到腿脚发麻,冰冷的感觉从脊椎蔓延到四肢百骸,他才敢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挪开身体。他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将眼睛凑近门板上那个早已模糊不清的猫眼。
门外,狭窄、堆满杂物的楼道空无一人。惨白的声控灯因为刚才的敲击亮着,此刻也无声地熄灭了,只剩下从尽头小窗透进来的、黎明前最沉郁的灰蓝色天光。
走了?
钱森喘着粗气,心脏依然狂跳不止。那感觉,就像被一条冰冷的毒蛇在脖子上缠绕了一圈又悄然滑走,留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劫后余生的虚脱。
他不敢再待下去了。这个曾经以为绝对安全的地方,此刻却充满了无形的窥视和致命的威胁。他必须立刻离开!立刻把手里的“核弹”交出去!
天刚蒙蒙亮,城市还笼罩在一种疲惫的灰蓝色里。钱森裹紧沾满血污和灰尘的廉价外套,把帽檐压得极低,像个真正的流浪汉,混在早起赶工的稀疏人流里。他不敢坐车,只敢靠两条腿,专挑最偏僻、最破败的小巷子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神经质地不断回头张望,看有没有可疑的尾巴。额角的伤口在纱布下隐隐作痛,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那根名为“恐惧”的弦。
他要去的地方,是旧城区深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那里有一个废弃的旧报亭,铁皮锈蚀,玻璃破碎,里面塞满了发霉的废纸板和流浪猫的粪便。那是李响指定的交接点。一个如同城市伤疤般不起眼的地方。
当他终于拖着沉重的步子,拐进那条弥漫着垃圾酸腐味和尿臊气的僻静小巷时,东方的天空才刚泛起一丝鱼肚白。破败的旧报亭孤零零地杵在巷子尽头,像一座被遗弃的墓碑。周围死寂一片,只有几只野猫在垃圾堆里扒拉的声音。
钱森的心脏再次提到了嗓子眼。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堆满杂物的墙角,黑洞洞的窗口,任何可能藏人的阴影。确认安全后,他才像做贼一样,佝偻着身体,飞快地溜到报亭旁边。
按照李响的指令,他需要把U盘放进报亭侧面一个早已生锈变形、投递口被垃圾堵死的旧邮箱里。那个邮箱挂得歪歪扭扭,布满暗红色的铁锈,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
钱森的手抖得厉害。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冰冷的U盘,仿佛握着烧红的烙铁。他最后一次环顾四周,巷口空荡荡,只有风吹过破塑料袋的呜咽。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颤抖着手指,将U盘塞进邮箱那狭小、布满蛛网和灰尘的投递口缝隙里。
U盘滑落进去,发出极其轻微的“嗒”的一声,消失在邮箱内部的黑暗里。
钱森如释重负,又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的、布满铁锈的报亭壁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完成了…终于…交出去了…
就在他精神松懈的这短短一瞬——
巷子口,堆叠的破旧木箱和废弃油桶形成的阴影深处,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高大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浮现出来。那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灰色工装,戴着一顶同样灰扑扑的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正是赵铁柱。
他像一头经验丰富的猎豹,没有立刻靠近报亭,而是极其耐心地、利用巷子里每一个垃圾堆、破窗框的掩护,身形敏捷地移动着。他的脚步轻得不可思议,踩在满是碎玻璃和杂物的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双藏在帽檐阴影下的眼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锐利地扫过报亭周围每一个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堆叠的破纸箱顶、对面二楼黑洞洞的窗口、报亭后面更深的窄巷。
确认没有任何埋伏后,赵铁柱才如同离弦之箭,一个箭步从藏身的废弃油桶后闪出,身形快得拉出一道残影,瞬间就贴到了报亭侧面,背靠着冰冷的铁皮壁。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警惕和效率。
他没有去看瘫坐在报亭墙角的钱森,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只锈迹斑斑的旧邮箱上。他伸出带着粗厚老茧、骨节分明的大手,手指异常灵活地探入那狭窄的投递口缝隙,精准地夹出了那个还带着钱森体温的U盘。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从现身到取物,不过两三秒的时间!
赵铁柱将U盘迅速揣进工装内侧的口袋,同时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一扬——
“啪嗒。”
一个用旧报纸卷成的、毫不起眼的小纸卷,精准地落在了钱森脚边肮脏的地面上。
钱森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哆嗦,猛地抬头,只看到一个穿着工装、帽檐压得极低的高大背影,已经如同融入晨雾的幽灵,几步就消失在了巷口的拐角。快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只有脚边那个脏兮兮的纸卷,证明刚才的一切真实发生过。
他颤抖着捡起纸卷,展开。里面卷着几张皱巴巴、但货真价实的百元大钞,还有一张打印的小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冰冷简洁的指令:
【蛰伏。等风。】
钱森捏着钱和纸条,看着空荡荡的巷口,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狼狈的样子,一种荒谬又冰冷的真实感涌上心头。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垃圾”,被丢在垃圾堆里,等待一场不知何时会刮起的风暴。他攥紧了那几张带着油墨味的钞票,靠着报亭冰冷的铁皮,慢慢闭上了布满血丝的眼睛。
……
距离旧报亭所在那条破败小巷不到两百米,隔着一条堆满建筑垃圾的废弃小马路,停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黑色桑塔纳。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车内,空气冰冷而凝滞。副驾驶座上,一个穿着黑色夹克、面容精悍的男人,正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一架带有超长焦镜头的专业单反相机。镜头如同毒蛇的复眼,死死锁定着远处巷口那个旧报亭的角落,将刚才钱森塞U盘、赵铁柱鬼魅般出现取走U盘、留下纸卷、迅速消失的整个过程,一丝不漏地捕捉了下来。
“咔嚓…咔嚓…” 轻微而密集的快门声在死寂的车厢内显得格外清晰。
男人拍下最后一张赵铁柱消失在巷口的背影,才放下沉重的相机,长长吁了口气,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看向后视镜。
后座上,苏雅慵懒地靠坐着,手里把玩着那个造型古朴、散发着不祥幽光的黑色吊坠。她似乎对相机里拍到的东西并不太感兴趣,目光一直落在吊坠上,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冰冷而玩味的笑意。
“苏小姐,” 精悍男人转过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标…钱森,和一个身份不明的男人,在报亭完成了物品交接。东西很小,像是U盘之类。那个男人…动作非常快,非常专业,像是…受过特殊训练。没看清脸,只拍到背影。”
苏雅闻言,终于抬起眼皮。她的目光越过前排座椅,落在相机显示屏上定格的画面——赵铁柱那身洗得发白的工装背影,消失在破败巷口的瞬间。那背影透着一股岩石般的沉稳和猎豹般的爆发力。
“哦?” 苏雅的红唇轻轻吐出一个音节,尾音微微上挑,带着一丝慵懒的兴味。她指尖轻轻摩挲着黑色吊坠冰凉的表面,吊坠内部那幽暗的光芒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
“动作快…专业…特殊训练…” 她低声重复着,像是在品味这几个词,又像是在透过那模糊的背影,看着另一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李响…”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深处那点玩味的笑意瞬间被更深的、如同寒潭般的冰冷怨毒取代。她拿起放在扶手上的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接通,那边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种沉凝的等待。
苏雅看着相机屏幕上定格的模糊背影,嘴角缓缓勾起,那笑容冰冷刺骨,如同淬了剧毒的玫瑰。
“目标身边,多了一条挺能咬人的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残忍,清晰地传了过去,“查查这条狗的来历。还有…那条丧家之犬手里漏出来的‘骨头’,给我盯死了。我倒要看看,我的好‘前夫’…到底想玩什么火。”
说完,她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黑色吊坠,指尖用力,幽光在她白皙的指间流淌,映着她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