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角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维国推门的手僵在半空,猛地转过身,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是两把骤然出鞘的解剖刀,犀利无比地钉在李响脸上。那里面混杂着震惊、警惕,还有一丝被精准戳中要害后、技术人本能产生的强烈探究欲。
“你是什么人?”张维国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上下打量着李响这张陌生的面孔。峰会来的多是投资人和媒体,能提出这种深度技术问题的人,凤毛麟角。
李响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被专家气场震慑”的局促,随即化为一种遇到同道中人的兴奋,他笑了笑,语气把握得极好,既不过分热情也不显得刻意:“张工您别误会,我不是记者,也不是投资人。我是……嗯,算是个技术爱好者吧,在海外一个很小的独立研究机构打杂,主要是对生物识别的前沿方向感兴趣。刚才听您讲演,受益匪浅,所以才冒昧请教。”
他一边说,一边看似随意地引用了两篇近期发表在国际顶级期刊上、但极为冷门、涉及极端环境下生物特征算法稳定性研究的论文标题和核心观点,甚至精准地提到了其中一组容易被忽略的异常数据波动。
这几个点抛出来,张维国眼中的警惕瞬间被浓厚的兴趣取代了大半!那两篇论文他知道,正是因为其冷门和前瞻性,才更能证明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专业性绝非泛泛而谈,而是真正沉下心去钻研过的!
“你也注意到了那组异常波动?”张维国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带着遇到知音的急切,但随即意识到失言,立刻又绷紧了脸,推了推眼镜,“呃……我的意思是,这个问题确实存在,但我们明雅已经有了完善的应对方案……”
“是利用冗余校验和动态阈值调整来平滑数据吗?”李响立刻接话,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一种技术人的纯粹质疑,“但那样做会不会牺牲掉一部分在极端环境下依旧有效的微弱特征信号?毕竟生物特征本身就不是绝对稳定的。或者……贵司采用了更激进的神经网络自适应学习?但那样对算力和实时性要求太高了,功耗和延迟恐怕……”
他提出的每一个可能性,都精准地踩在技术实现的难点和痛点上,仿佛一个技艺高超的剑客,剑剑直指要害。
张维国彻底被打动了,或者说,他内心那份对技术纯粹的执着,压过了职场应有的谨慎。他太需要一个能理解他技术焦虑和理想的人倾诉了!眼前的年轻人,无疑是一个完美的倾听者。
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确认那个烦人的Lisa还没跟过来,便朝着咖啡角更里面的安静位置示意了一下,压低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边坐。”
两人在角落的沙发坐下。张维国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也像是憋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宣泄口,也顾不上对方身份了,话语里充满了技术人的苦恼和不忿:“……你说的没错!冗余校验就是拆东墙补西墙!自适应学习对硬件要求苛刻,成本下不来!我们原本有一个更优的底层算法迭代方案,能从根本上提升鲁棒性,但是……”
他猛地顿住,脸上掠过一丝愤懑和无奈,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但是上面不让!非要赶进度!说什么市场不等人,投资人要看的是漂亮的数据和快速的商业化!那些必要的长周期、极端环境测试,全都被砍掉了!还逼着我们出具‘完美’的实验报告!这简直是……简直是……”
他似乎想骂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用力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李响静静地听着,适时地表现出理解和共鸣,同时悄然将一丝“念”力凝聚在双眼,专注地感知着张维国此刻最真实的情绪波动。
在他的“视野”中,张维国整个人被一团剧烈翻滚的“念”所笼罩。代表“技术理想”的纯白色光芒与代表“现实压迫”的灰黑色雾气疯狂纠缠碰撞!那灰黑色雾气中,清晰地浮现出苏雅强势冷漠的脸孔和Lisa那令人厌烦的傲慢身影!
而就在这剧烈的冲突中,一道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裂痕”正在扩大——那是他对自家技术那个未被彻底解决的“小瑕疵”的深切忧虑,这忧虑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技术良知。
李响心中暗喜,突破口已经出现,而且比预想的更容易撬动。他需要再加一把火,让这裂痕彻底绽开。
他故作沉吟,然后以一种纯粹技术探讨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张工,恕我直言。如果……我是说如果,核心算法在应对某些极端但理论上存在的场景时,存在一个未被完全解决的、微小的……嗯,瑕疵或者说是边界模糊地带。而为了商业化的速度,这个瑕疵被暂时……搁置甚至隐瞒了。那一旦未来在实际应用中大范围爆发,比如在关键的门禁、支付系统上出现致命误判,这个责任……”
“别说了!”张维国猛地打断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一种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他这个反应,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问题!
李响的“念”力清晰地捕捉到,在那一瞬间,张维国内心的防线出现了巨大的松动和崩塌!恐惧和责任感疯狂交织!
张维国嘴唇哆嗦着,眼神挣扎到了极点,似乎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吐露那个致命的秘密。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
“张工!” 一个尖锐又带着不满的女声如同冰锥般刺了过来!
Lisa去而复返,站在咖啡角入口,双手抱胸,眼神冰冷而警惕地在李响和张维国之间来回扫视,特别是对李响这个陌生面孔,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几位投资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您怎么还有闲心在这里聊天?”Lisa的语气极其不客气,几乎是在训斥,“这位是?”
张维国像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下,瞬间从那种倾吐的冲动中惊醒,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站起身:“没……没什么,遇到一个……技术同行,随便聊聊。”
Lisa显然不信,那双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打量着李响,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破绽:“技术同行?不知这位先生在哪家高就?怎么之前没见过?”
李响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立刻挂起一副人畜无害、甚至有点被吓到的表情,连忙站起身,客气地点头:“您好您好,我就是个搞研究的,小机构,不值一提,不值一提。刚好有个技术问题向张工请教,耽误张工时间了,实在不好意思。”
他表现得极其谦逊甚至有点怂,完全符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研究员形象。
Lisa狐疑地又盯了他几秒,似乎没看出什么特别,这才冷哼一声,不再理会李响,直接对张维国命令道:“快走吧!别让金主们等急了!”说完,转身就走。
张维国被Lisa半强迫地拉着离开,走了几步,却忍不住回头,深深地看了李响一眼。
那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未尽的言语、深深的忧虑、一丝求助的渴望,以及……无法摆脱现实束缚的无奈和挣扎。
李响站在原地,脸上那点谦逊惶恐的表情慢慢褪去,眼神变得深邃而冷静。
鱼饵,已经精准地投了下去。 鱼儿,已经闻到了味道,并且焦急地开始咬钩。
虽然被打断了,但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看了一眼张维国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接下来,就该准备收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