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箫竹青色的衣角刚消失在月洞门外,内室暖融的空气便骤然凝固。慕容昭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的探针,沉沉落在姜雨棠紧攥着素布小盒的手上。那眼神里翻涌的,是洞悉一切的锐利,是不容置疑的审视,更有一股因那“青梅竹马”的隐秘默契而滋生的、冰冷的占有欲。
“拿来。”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足以冻结骨髓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面。
姜雨棠心脏猛地一缩!来了!甲方爸爸的终极审查!她下意识地将小盒往身后藏了藏,喉咙因紧张而愈发干痛,发出嘶哑的抗议:“殿……殿下!这……这只是枇杷蜜膏!润喉的!我娘亲手做的!” 她努力瞪大眼睛,试图传达“无害零食”的纯洁信号,可惜在太子那洞察秋毫的目光下,这点演技苍白得可笑。
“孤再说一次,”慕容昭缓缓起身,玄色的身影带来沉重的压迫感,一步步逼近榻边,阴影笼罩下来,“拿来。”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目标明确地指向她藏在身后的手。那姿态,如同掌控一切的猎手,不容猎物有丝毫挣扎。
巨大的压力让姜雨棠指尖发凉。硬抗?那是找死!她脑子飞速运转,cpU(虽然这里没有)超频运转!现代职场摸鱼糊弄老板的智慧、网络冲浪练就的见风使舵、以及灵魂深处对甲方爸爸的深刻敬畏瞬间融合!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抬起头,猫儿眼里瞬间蓄满生理性的泪水(喉咙疼真是个好借口),声音带着哭腔,却用一种无比真诚、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精神的语气,开始她的“表演”:
“殿下明鉴!”她嘶哑开口,努力让每个字都清晰,“这真的只是蜜膏!我娘怕我嗓子废了,以后……以后都不能给殿下做好吃的‘椰风紫玉粥’和‘金桂浮玉酿’了!” 她精准地抛出对方刚刚“验收”过的项目成果,暗示自己的“工具人”价值,“您想啊!枇杷叶性微寒,归肺、胃经!蜂蜜甘平,润燥解毒!两者相合,正是针对喉伤肺热的对症之品!我娘用的是江南老枇杷树顶的嫩叶,晨露未干时采摘,配以崖蜂头茬百花蜜,文火慢熬十二个时辰,过滤九遍才得这清膏!绝对是纯天然、无添加、药食同源的良心产品!” 她一口气抛出“性味归经”、“药食同源”、“纯天然无添加”等古代人听不懂但感觉很厉害的专业(伪)术语,试图用“科学”的外衣包装这盒蜜膏。
慕容昭逼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深不见底的凤眸中,那冰冷的审视被一丝极淡的、类似“荒谬”又带着点“新奇”的情绪取代。这女人……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性味归经”?“无添加”?她脑子里除了吃的,难道还塞满了这些稀奇古怪的方士之言?
姜雨棠敏锐地捕捉到对方那一瞬间的凝滞!有戏!她立刻打蛇随棍上,眼神更加“真诚”甚至带上点“委屈”:“表哥……楚箫他,就是个跑腿的!快递员!哦不,信使!他懂什么呀?就知道傻乎乎地送东西!殿下您英明神武、慧眼如炬,肯定能看出这就是个普通的润喉糖……呃,润喉膏!” 她果断把表哥“工具人化”,撇清关系,“您要是不信,我……我现在就吃给您看!保证安全无毒无公害!” 说着,她作势就要去撕扯那素布包装,动作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悲壮”。
“够了。”慕容昭冷声打断她浮夸的表演,眉头微蹙。看着她因激动和疼痛而泛红的眼眶,听着她嘶哑喉咙里蹦出的那些闻所未闻的词汇(快递员?公害?),心底那股因楚箫而起的戾气,竟被这乱七八糟的“解释”冲淡了几分。荒谬感压过了冰冷的占有欲。
他不再废话,直接伸手,轻而易举地从她因“悲壮”而微微松懈的手中抽走了那个素布小盒。入手微沉,带着女子掌心的温度。
姜雨棠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完了完了!暗格!密码锁!现代灵魂的智慧结晶要暴露了!她紧张地盯着慕容昭的动作,连喉咙的疼痛都忘了。
慕容昭掂了掂小盒,目光扫过那朴素的棉布。指腹在盒底边缘极其细微地摸索了一下——果然,一处几乎难以察觉的微小凸起!他眸色一沉,指尖灌注巧劲,在凸起处轻轻一按!
“咔哒”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声响!
盒底瞬间弹开一个薄如蝉翼的夹层!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素笺!以及……一枚造型极其古怪的、非金非玉、触手温凉的白色小片,上面蚀刻着几个更小的、如同天书般的符号:【π≈3.14】。
空气瞬间死寂!
慕容昭捏着那枚白色小片和素笺,周身的气息再次降至冰点!深潭般的眸底翻涌起比之前更甚的杀意!好一个“普通蜜膏”!好一个“跑腿信使”!姜家!楚箫!果然在暗中动作!这白色小片上的鬼画符,定是某种隐秘的联络暗号!
姜雨棠看着那枚熟悉的白色小片(那是她穿越前买的钛合金书签边角料!上面是她随手刻的圆周率!),再看到慕容昭眼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魂儿都快吓飞了!这误会大了!甲方爸爸要掀桌了!
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和现代灵魂的机智再次爆发!
“啊!那……那是我的幸运符!”姜雨棠猛地大叫出声,声音嘶哑变形,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急切”,成功吸引了慕容昭杀意凛然的目光。
她指着那白色小片,猫儿眼瞪得溜圆,努力做出“天真无邪又有点小迷信”的表情:“殿下!那是我……呃……家乡的护身符!上面刻的是……是祈福的密文!保平安的!真的!” 她绞尽脑汁圆谎,“至于那纸条……肯定是我娘絮絮叨叨的叮嘱!什么‘按时喝药’、‘别贪凉’之类的!老人家嘛,都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疯狂用眼神暗示:快看纸条!看了你就知道是家常废话!千万别看那“密文”!
慕容昭深沉的眸光在她脸上逡巡,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试图分辨她话语中的真伪。那“幸运符”、“祈福密文”的说法漏洞百出,但她眼中那份急于澄清、生怕他误会表哥和姜家的“真挚”……却又不像作伪。他冰冷的目光最终落回那张折叠的素笺上。
修长的手指带着迫人的压力,缓缓展开那张薄如蝉翼的纸。
姜雨棠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祈祷表哥千万别写什么“冷苑有异”、“小心太子”之类的作死言论!
素笺展开,上面是楚箫清峻挺拔的字迹,内容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
棠棠:
蜜膏每日三次,含服。勿忧家事。
另,西市胡商新到一批稀罕香料,名“番椒”(注:形似赤箭,色朱红,气辛烈如火),据传乃西域调味圣品,价比黄金。闻其性烈如火,常人难近,然妹素喜新奇,或可一尝?若得,盼告其性味用法,兄甚奇之。
珍重。
箫 字
```
没有提及冷苑,没有打探东宫,通篇只围绕着两件事:关心她的喉咙,以及……向她请教一种名为“番椒”的西域奇物?甚至带着点“求科普”的意味?
慕容昭捏着纸条,深不见底的眸中,翻腾的杀意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楚箫此举……是真正的心无旁骛,只关心表妹的喜好?还是……一种极其高明的、以退为进的掩饰?这“番椒”之说,是确有其事,还是传递某种信息的暗语?
他抬眸,目光再次锁住姜雨棠。
姜雨棠也看清了纸条内容,心头巨石轰然落地!表哥!靠谱!这话题转移得漂亮!她瞬间抓住这根救命稻草,猫儿眼爆发出强烈的、属于吃货的专业光芒,刚才的“悲壮”和“委屈”一扫而空,沙哑的嗓音都拔高了几分,充满了“科普达人”的兴奋:
“番椒?!辣椒!是辣椒啊殿下!”她激动得差点从榻上蹦起来,指着纸条,仿佛发现了新大陆,“这可是好东西!美食界的核武器!灵魂注入器!维c之王!驱寒圣品!”
慕容昭:“……” 核武器?灵魂注入器?这女人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姜雨棠完全沉浸在对辣椒的狂热安利中,暂时忘记了甲方爸爸的可怕:“此物学名 capsicum annuum!原产……呃,遥远的美洲大陆!性热味辛,归心、脾经!富含辣椒素,能刺激味蕾,加速血液循环,驱寒除湿!少量提鲜,中量增香,大量……那就是痛并快乐的灵魂洗礼!”她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开一堂辣椒科普讲座,“做菜的时候,炝锅放几颗,香味‘轰’就上来了!炖肉放一点,去腥解腻!做成辣椒油,那是面条饺子的灵魂伴侣!还有火锅!没有辣椒的火锅是没有灵魂的!麻辣鲜香,酣畅淋漓……”她越说越兴奋,苍白的脸都激动得泛红,仿佛辣椒已经在她舌尖跳舞。
慕容昭看着她瞬间被一种陌生食材点燃、忘乎所以、眼中闪烁着纯粹求知(?)与分享光芒的模样,听着那些天马行空、闻所未闻的词汇(capsicum?美洲大陆?灵魂洗礼?),心底那最后一丝因楚箫和纸条而起的冰冷戾气,竟被这匪夷所思的“辣椒宣言”冲击得七零八落。
荒谬。极致的荒谬。
这女人脑子里除了吃的,恐怕真的装不下其他。楚箫送来的,或许真的只是一盒蜜膏和一份关于新奇食材的“请教”。
他看着姜雨棠因激动而亮得惊人的猫儿眼,因嘶哑却依旧努力“科普”而微微起伏的胸口,那副全心全意沉浸在“辣椒世界”里的模样……一丝极淡、极淡的无奈,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掠过他紧抿的唇角。
他不再理会她的“辣椒宣言”,目光重新落回那张纸条上,指尖在“番椒(形似赤箭,色朱红,气辛烈如火)”几字上轻轻划过。深眸中,算计的光芒重新凝聚。
无论楚箫真实意图如何,这“番椒”的出现,倒是一个契机。此物若真如她所言如此“稀罕”且“价比黄金”,其流通渠道、经手之人……或许能成为追查某些线索的突破口。尤其是,与那“扭曲藤蔓荆棘”暗纹可能存在的关联……
“夜长宁。”慕容昭低沉的声音响起。
“属下在。”阴影中的侍卫长无声显现。
“着人盯紧西市胡商,”慕容昭将纸条递过去,声音冷冽如刀,“凡交易此‘番椒’者,无论胡汉,给孤盯死。查清来源、流向、所有经手之人背景。尤其是……留意是否与某些特殊的‘印记’有关联。” 他意有所指。
“遵命!”夜长宁接过纸条,身影无声融入黑暗。
处理完正事,慕容昭的目光再次转向榻上犹自沉浸在辣椒幻想中、小声嘀咕着“水煮鱼”、“毛血旺”的姜雨棠。她手边,还放着那碗温着的、晶莹剔透的“金桂浮玉酿”。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拈起小几上那包孤零零的、被“没收”的椰丝酥糖。在姜雨棠惊讶的目光中,他随手将油纸包丢进她怀里。
“蜜膏留下。”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松动,“糖,自己看着办。若再因贪嘴延误伤愈……”他顿了顿,深眸扫过她脖颈的药膏,未尽之意带着冰冷的警告,却又像是一种……默许?
姜雨棠抱着失而复得的酥糖,看着慕容昭转身走向书案的玄色背影,整个人都懵了!
甲方爸爸……把糖还给她了?还默许她吃?虽然伴随着“延误伤愈就弄死你”的威胁……但这是……奖励?还是对她刚才“辣椒科普”的肯定?
她低头看看怀里的酥糖,又看看那碗诱人的酒酿圆子,再看看慕容昭挺拔冷硬的背影……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心底炸开!幸福来得太突然!
她迫不及待地撕开油纸包,浓郁的椰香奶香瞬间溢出!她捏起一块金黄油亮的椰丝酥糖,小心翼翼地送入口中——酥!脆!香甜!椰丝的嚼劲,酥糖的奶香,完美融合!极致的甜蜜瞬间抚慰了方才的惊吓和喉咙的隐痛!
“唔……活过来了……”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终于偷到油的小老鼠,一边珍惜地小口啃着酥糖,一边用勺子舀起一颗冰镇过的、q弹软糯的芝麻馅小圆子送入口中。微温清甜的酒酿,冰凉爽滑的圆子,滚烫时被封存的“流心”芝麻馅此刻变成了温润醇厚的内芯,在口中缓缓流淌……
甜蜜的滋味在舌尖蔓延,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浑身放松。她偷偷瞄了一眼书案后那个冷硬的玄色背影,心里的小人忍不住雀跃:辣椒!她的辣椒科普立大功了!甲方爸爸虽然阴晴不定像台高功率空调(制冷为主),但偶尔……也是讲道理(?)的嘛!至少,在美食的领域,她似乎找到了那么一点点……话语权?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然而,慕容昭深沉的眸光落在奏折上,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番椒”二字旁轻轻敲击。西市的暗流,“扭曲藤蔓”的阴影,与这突如其来、价比黄金的域外奇物交织在一起,如同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悄然收紧。而网中央,是那个抱着酥糖啃得心满意足、对此一无所知的贪吃小猫。他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护持之意,悄然覆盖了之前的冰冷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