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芷兰殿,一颗心犹自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方才梅林中那一幕幕在脑中反复上演——他及时伸出的手、他紧绷关切的声音、他泛红的耳根、他克制收回的手指、他最后那句低不可闻的“万事珍重”……每一个细节都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她心间。
她屏退左右,独自一人靠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窗棂上冰冷的雕花。窗外,天色渐暗,暮色四合,将那片梅林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蓝之中。
理智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遍遍提醒着她彼此身份的云泥之别,告诫她这刚刚萌芽的情愫是何等危险与不合时宜。他是臣,她是君。他是前途无量的朝堂新锐,她是身系皇家体面的待嫁公主。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不仅会毁了她自己,更会毁了他的前程,甚至累及他的家族与东宫的妹妹。
可是……心,却不受控制地朝着那危险的方向沉沦。他那份克制的关心,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悸动,像是最甜美的毒药,让她无法抗拒。
同样心潮难平的,还有行走在出宫路上的姜云简。 寒风吹拂着他发热的脸颊,却吹不散心头那片燎原之火。他步履沉稳,面色如常,唯有袖中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对一位公主产生这般逾越的心思。他一向自持冷静,志在朝堂,从未让儿女私情扰乱过心绪。可今日,看着她险些摔倒时的惊慌,看着她强作镇定下的柔弱,看着她眼中那清晰可见的、为他而生的关切……那层层包裹的冰壳,竟在瞬间碎裂。
那份心动,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如此强烈真实。 他知道这很危险,知道这违背了他一贯坚守的原则与礼法。可是,若就此压抑,装作无事发生,退回那条冰冷的界限之后,他……甘心吗?
答案是否定的。 仅仅是想到要与她形同陌路,恪守那该死的君臣之礼,他的心便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闷痛难当。
回到府中,他屏退下人,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窗外月色朦胧,透过窗纸洒下微弱的光晕。
他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套慕容雪赏赐的、他至今未曾动用的紫檀木嵌螺钿文房四宝上。指尖拂过冰凉的盒盖,心中却是一片滚烫。
风险巨大,前路艰难,他比谁都清楚。但……若只因畏惧艰难便放弃可能一生仅此一次的心动,他姜云简,岂是这般懦弱之人?
或许……可以换一种方式。 并非不顾一切的莽撞,而是更谨慎、更隐秘的守护与靠近。在这森严的宫规之下,未必就全无转圜之地。只要谋划得当,未必不能……争得一线可能。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野草般疯狂滋长。
与此同时,芷兰殿内的慕容雪,也经历着同样的内心挣扎与最终的决定。
她看着铜镜中自己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眼中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光芒。 她受够了这深宫之中无处不在的束缚与算计,受够了未来命运被他人安排的无力感。她为何就不能为自己活一次?为何就不能勇敢地去争取一丝真正的温暖?
姜云简……他那么好,温润,正直,有担当,看向她的眼神里没有谄媚与贪婪,只有真诚的关切与难以掩饰的欣赏。这样的男子,或许她一生再也遇不到第二个。
风险?她当然知道。但她愿意承担。只要……他也愿意。
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混合着对未来的渺茫期盼,在她心中升腾而起。
是夜,月凉如水。 一封没有署名、字迹却工整清雅的信笺,被秘密送入了姜府。信上只有寥寥数语,是一首含蓄的咏梅诗,字里行间却暗藏着一丝试探与期盼,询问着冬日严寒,梅花可能独自傲雪?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枚小巧精致的、绣着绿萼梅纹样的香囊,也被悄然送到了芷兰殿。送来的小太监只说是宫外某家老字号香铺的新品,进献公主试用。香囊入手微沉,里面除了安神的香料,似乎还藏着一块极小的、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玉佩上亦刻着一个小小的、不易察觉的“简”字。
没有言语,却胜似千言万语。
慕容雪握着那枚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玉佩,贴在胸口,泪水无声滑落,嘴角却漾开了如释重负的、带着泪意的笑容。
他懂了。 他也选择了回应。
姜云简在书房中,对着那首暗藏机锋的诗,久久伫立。指尖摩挲着信笺上清秀的字迹,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与决绝。
他铺开宣纸,研墨润笔,沉吟片刻,落笔回了一首唱和的诗。诗中既赞梅之孤傲高洁,亦叹冰雪之寒,最后两句,却笔锋一转,写道:“但得暖阳悄相照,冰心亦可诉微衷。”
他将诗笺仔细封好,以特殊渠道送回宫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踏上了一条无比艰难却甘之如饴的路。但他无悔。
宫墙内外,两人隔着重峦叠嶂的阻碍,却通过这隐秘的方式,悄然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与约定。
不能明言,便暗许同心。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但他们决定,一起慢慢地、谨慎地、想办法走下去。
如同冰雪覆盖之下,悄然孕育的春芽,等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而这深宫之中,无人知晓,一段禁忌的情愫,已然在梅香月影中,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