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那短暂而凄厉的闯入,像一粒冰渣落入滚油,虽瞬间被椒房苑森严的规矩压下,却也让姜雨棠更清晰地感受到了殿外那场政治风暴的可怖与酷烈——它能将一位曾经矜持的贵女,逼至如此失态疯狂的境地。
她缓缓坐回榻上,指尖冰凉,并非畏惧,而是对权力倾轧的冰冷有了更深切的体悟。作为魂穿而来的现代灵魂,她虽熟知历史剧中的权谋桥段,但亲身置于其中,感受着真实的风暴就在殿外呼啸,那种压迫感远非屏幕前的观感可比。
“娘娘,”福安低声道,语气带着宽慰与警示,“林小姐是急糊涂了,言行无状。您处置得极是。如今风口浪尖,椒房苑更需稳如磐石,不给人任何可乘之机。”
“我知道。”姜雨棠声音沉静,将那一丝波澜压下,“吩咐下去,今日起闭门谢客,非殿下亲至或陛下、皇后娘娘谕令,一律不见。所有人谨言慎行,不得妄议朝事,不得与外庭私传消息。”
“是。”福安躬身领命,迅速退下安排。
殿内重归寂静,只余炭火哔剥和窗外愈发急促的风雪声。姜雨棠的心却无法完全平静。慕容昭仍在紫宸殿,面对父皇的震怒与朝堂的惊涛骇浪。永昌侯倒台,兵部尚书被羁押,这雷霆一击之后,是尘埃落定,还是更大风暴的前奏?她想起慕容昭偶尔流露出的、对南疆往事的刻骨冷意,以及帝后对此事讳莫如深的态度,心中隐隐觉得,这绝不仅仅是党争。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午膳她只草草用了几口。
申时初,风雪暂歇,天色却阴沉得如同夜幕将至。一名身上带着寒气的小太监低头趋步进入殿内,手中捧着一个毫不起眼的扁木盒。
“娘娘,”小太监声音压得极低,“宫外有人将此物交给西角门当值的杂役,只说是‘故府旧物,转交娘娘’,未留名姓便匆匆走了。杂役不敢怠慢,层层报了上来。”
故府旧物?姜雨棠的心猛地一紧。永昌侯府刚被查抄,何人还能递东西进来?还指名给她?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木盒,入手微沉,木质粗糙,并无特殊标记,只有一把小巧的铜锁。“知道了。下去吧,此事不得声张。”她语气平淡,仿佛只是收到一件寻常物件。
待殿内无人,她立刻将木盒拿到灯下仔细检查。锁是普通的簧片锁。她从妆匣深处取出一枚末端略尖的银簪——这是她前世的一点小爱好,此刻派上了用场。屏息凝神,指尖微动,几声极细微的机括轻响后,“咔哒”一声,铜锁弹开。
她深吸一口气,掀开盒盖。
盒内并无金银,只有两样东西:一枚半旧的乌木令牌,令牌上雕刻的奇异蛇纹透着诡异阴冷,那蛇纹栩栩如生,鳞片细节分明,蛇眼处镶嵌着极细的暗红色碎晶,令人不寒而栗,令牌一角有明显的焦黑痕迹,像是被火燎过;另一件,是一封没有署名的短信,字迹潦草慌乱,仿佛于极度惊恐中仓促写就:
“构陷!皆因旧年‘猎场’之事!彼欲灭口,令牌为证。残躯苟延,乞垂怜!”
猎场?灭口!令牌为证!
短短几行字,如同惊雷在姜雨棠脑中炸开!永昌侯声称自己被构陷,而根源直指“旧年猎场之事”!幕后之人要杀他灭口!这枚诡异的令牌,就是关键证据?
巨大的信息量和其中蕴含的致命风险让她手脚冰凉。这究竟是永昌侯绝境中的胡乱攀咬与求救,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将这烫手山芋扔给她这个太子妃,是想祸水东引,还是认为她能通过慕容昭影响什么?
心脏狂跳,血液奔涌的声音冲击着耳膜。她猛地合上盒盖,如同握住了一块燃烧的炭火。
绝不能留!但也绝不能轻易毁掉!
她迅速环顾四周,将木盒藏入寝殿一处极为隐秘的暗格中,心跳如擂鼓。此事必须立刻让慕容昭知道!但此刻紫宸殿情况未明,她绝不能贸然派人,万一落入他人眼中,后果不堪设想。
她在内殿来回踱步,焦灼万分,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深宫之中的暗流是何等冰冷刺骨,杀机四伏。那“猎场”二字,让她莫名联想到了慕容昭身上那些偶尔可见的、淡化的旧疤,以及他提及某些往事时眼底深藏的冷意。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殿外终于传来了那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
慕容昭回来了!
姜雨棠立刻迎了出去。只见他一身朝服未换,面色冷峻如常,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底却藏着一丝经过激烈博弈后的锐利寒光,如同雪原上锁定猎物的头狼。
“容昭!”她快步上前,也顾不得宫人在场,急切地看着他。
慕容昭看到她眼中的担忧,周身冷冽的气息稍稍缓和,握住她微凉的手:“无事,别担心。”他目光一扫,福安立刻心领神会,无声地屏退了所有宫人,并亲自守在外殿。
进入内室,慕容昭才松开手,揉了揉眉心:“父皇盛怒,但局势尚在掌控。永昌侯……抵赖无用。”
姜雨棠深吸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快速将收到神秘木盒及其中“猎场”、“令牌”、“灭口”等关键信息尽数告知。
慕容昭听完,脸色瞬间沉凝如水,他接过木盒,打开看到那枚蛇纹令牌时,眸中寒芒骤然爆射,周身气息变得无比冰冷,甚至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浓重杀意。他指尖用力摩挲着那焦黑的角落,声音低沉得可怕:“影蛇……果然是它们!这焦痕……是当年母后的人试图截下此物时,与它们搏杀留下的!”
“影蛇?”姜雨棠对这个名字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这听起来就像是某种黑暗组织。
“一个盘踞南疆多年的神秘组织,”慕容昭解释道,语气冰冷如铁,“擅长巫蛊、暗杀、操纵人心。信奉邪神,行事诡谲毒辣。当年猎场那场针对孤的‘意外’,还有后来冷苑中试图用邪术暗害的手段,背后都有它们的影子!父皇母后这些年,从未停止过对它们的追查,只是它们藏得太深,行事又极为谨慎狠绝,始终难以抓到核心要害。”
他看向姜雨棠,目光深沉而郑重:“棠棠,你立了大功。这枚令牌,是‘影蛇’高层信物,极难仿造。它能出现在永昌侯手中,又被他此刻抛出,无论他是想求救还是搅局,都证实了他与‘影蛇’确有勾结!这是孤和父皇母后追查多年,极其重要的实物证据!”
姜雨棠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这小小令牌的分量。它牵扯的竟是跨越了十数年、针对帝国储君的惊天阴谋!而帝后竟隐忍追查了如此之久!
“那现在……”
慕容昭将令牌慎重无比地收起,那封短信则被他就着烛火点燃,瞬间化为灰烬。“垂死挣扎,半真半假。但他提醒了一点,‘彼欲灭口’恐怕是真的。‘影蛇’不会留下活口和把柄。”他看向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棠棠,你找到此物,意味着你可能已经进入了它们的视线。从此刻起,除非孤或父皇母后亲至,否则绝不可离开椒房苑半步!所有饮食用度,皆需福安亲自验看。记住,任何人,以任何名义,都不可信。”
他的叮嘱沉重如山。姜雨棠重重地点头:“我明白。你放心。”她知道,这不是小题大做,而是面对一个神秘而残忍的敌人时必须的警惕。
慕容昭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那冰冷的触感下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别怕。孤布局多年,父皇母后也隐忍至今,等的就是它们沉不住气,再次露出痕迹。如今蛇已出洞,猎杀,方才开始。”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足以撕裂一切黑暗的决绝力量。
窗外,风雪再次肆虐,呜咽着席卷过重重宫阙,仿佛要将所有的阴谋与血腥都暂时掩盖。而暖阁之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人凝重的面容。一场酝酿了十数年的、跨越了南疆与帝都的风暴,终于随着这枚“影蛇”令牌的出现,掀起了真正的惊涛骇浪。深宫似海,杀机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