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雪站在芷兰殿的廊下,目送着姜雨棠的身影直至消失在朱红宫墙的拐角,那抹莲青色的身影仿佛带走了些许殿内的暖意,留下的是一片更显寂寥的安静。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在廊柱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她拢了拢衣袖,并未立刻返回温暖的殿内,只是倚着廊柱,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风雪中摇曳、却依旧倔强吐露着幽香的红梅,出了神。
姜雨棠的到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固然带来了关切与温暖,却也不可避免地漾起了层层涟漪,搅动了她深藏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愿时常去触碰的隐秘角落。
那人的眉眼,总是带着温润的笑意,如春风拂过新柳;那人的身姿,挺拔如竹,行止间自有清贵风骨;那人的声音,清朗温和,曾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于宫宴的喧嚣之外,清晰地落入她耳中,谈及一本古籍,眼神专注而明亮……
礼部侍郎,姜云简。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无声的咒语,每每念及,便让她心口泛起一丝微甜的酸涩。
她是公主,金枝玉叶,婚姻大事从来不由己身。她深知自己未来的驸马,或许是哪位勋贵子弟,或许是朝中重臣之后,但绝无可能是他——一个新晋的、虽前途无量却家世并非顶阶的臣子。更何况,他还是自己好友的兄长,这层关系更添了几分尴尬与不可能。
故而,那份初萌的好感,尚未及细细品味,便已被她小心翼翼地深藏起来,覆上层层宫规礼仪的冰雪,不敢让其显露分毫。甚至因着这份心思,她对姜雨棠,除了投缘的喜欢之外,更添了一份难以言说的亲近与怜惜,仿佛守护着姜雨棠,便能离那轮水中月更近一寸。
“公主,风大了,仔细着凉。”贴身宫女拿着斗篷出来,轻声劝道。
慕容雪回过神,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无妨。她依旧看着那株红梅,忽然轻声道:“去将小书房里那套紫檀木嵌螺钿的文房四宝找出来,仔细包好。”
宫女略感诧异:“公主是要赏人吗?”那套文房是前年江南进贡的精品,公主平日自己也甚为喜爱。
“嗯。”慕容雪淡淡应了一声,并未多言。她只是忽然想起,前几日听宫人闲聊,似乎提及姜侍郎近日忙于修纂公务,常用的一支笔似乎损坏了。她这套里的笔,是极好的狼毫,书写流利,应能合用。
这微不足道的关心,便是她唯一能做的、也绝不会被人察觉的、悄无声息的寄托。东西会以公主赏赐的名义送到礼部,不会引人怀疑,更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困扰。
正如她这份心意,永远只会是这深宫风雪中,无人知晓的隐秘。她所求的,并非回应, 只是知晓他一切安好,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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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宫墙之外,礼部衙署。
值房内炭火充足,却依旧抵不住从窗缝缝隙钻入的丝丝寒意。姜云简端坐于书案之后,面前堆着高高的卷宗公文。年节前后事务繁杂,加之陛下下令全力协助东宫查案,虽未明言需礼部直接参与,但一应人员调度、档案调阅、乃至与各衙门的协调,无形中也增加了许多工作量。
他执笔疾书,神色专注,偶尔会因为思及案情的诡谲而微微蹙眉,但很快又沉浸回公务之中。只是在那短暂的间隙,当他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水时,目光会不经意地扫过窗外纷飞的雪花,一丝难以捕捉的忧色掠过眼底。
这忧色,既为朝局,为太子与妹妹所处的险境,也有一份……为深宫之中那位温婉娴静的公主。
年宴那日,他虽全程垂眸敛目,恪守臣礼,但慕容雪那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清晰的惊惧与担忧,并未逃过他的余光。他知道那担忧是为了谁,心中却仍是不由自主地为那份善良与关切而动容。
他也听闻,事后公主曾想去东宫探望,却又体贴地顾虑诸多,未曾前往。这份懂事与克制,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怜惜。那般金尊玉贵的人儿,原该是无忧无虑,却也要在这深宫之中,谨小慎微,顾虑重重。
然而,这份微妙的思绪,也仅止于动容与怜惜。他姜云简胸怀经纬之志,深知自己的位置与责任。公主是云端的皎月,而他,是立志要辅佐明主、稳固江山的地上松柏。云泥之别,不容僭越。那份瞬间的心动,如同投入寒潭的雪,无声融化,不留痕迹,只会化为日后朝堂相遇时,更加恭敬守礼的姿态。
他放下茶盏,重新执起笔,将所有的杂念摒除脑外。眼下最重要的,是办好手中的差事,稳固朝纲,清除隐患,这才是对君上尽忠,对家族负责,也是对……所有他在意之人,最好的守护。
风雪依旧,隔着重叠宫墙与森严礼法。 一人于深宫廊下,默然遥望,将心事诉与寒梅知晓。 一人于值房案前,奋笔疾书,将情愫埋于国事之下。 两条永无交集的平行线,在这纷乱的时局中,各自坚守着自己的位置,怀着一段不足为外人道的、沉默的牵挂。
或许,这便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知其安好,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