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盐酥饼的余香仿佛还萦绕在齿间,带着冷苑记忆的沉重与温暖。慕容昭虽未再多言货船之事,但姜雨棠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息比往日更显凝练,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葡萄架下的时光依旧静谧,只是这份静谧之下,暗流涌动得更为急促。慕容昭来椒房苑的次数并未减少,但停留的时间往往不长,有时只是匆匆用顿晚膳,检查一下她的安全守卫,便又转身扎进书房或夜色之中。即便是在葡萄架下对坐,他也常常凝神听着远处风吹草动,或是看着某一处虚空,陷入沉思。
姜雨棠心中担忧,却不再像最初那样贸然询问或行动。她只是更细心地打理他的起居饮食,将小厨房变成了他短暂歇息时的温暖港湾,用食物的香气和无声的陪伴,舒缓他紧绷的神经。
这日午后,慕容昭难得有片刻闲暇,与姜雨棠在葡萄架下对弈。黑白棋子错落玉盘,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他玄色常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落子果断,棋风凌厉,步步紧逼,姜雨棠虽竭力应对,仍是左支右绌。
就在她捏着一枚白子,蹙眉苦思时,慕容昭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让姜雨棠执子的手微微一颤。
“三弟近日,与兵部几位侍郎走得颇近。”他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尤其是掌管武库清吏司的那位。”
姜雨棠的心猛地一沉!兵部!武库清吏司!掌管军械储备!慕容钰在这个敏感时期频繁接触兵部官员,其用意不言而喻!他是想趁慕容昭全力追查南疆旧案、清理“凝香斋”余党之际,在军权上做文章?还是……他与那幕后黑手早有勾结,此刻正里应外合?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白子落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故作轻松道:“三皇子向来热衷兵事,与兵部官员走动也是常情吧?”她知道自己这话站不住脚,但此刻只能如此回应。
慕容昭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邃,似乎能看穿她强装的镇定。他没有反驳,只是淡淡道:“或许吧。”随即,一枚黑子落下,精准地截断了白棋的一条大龙。“只是,孤近日收到密报,武库清吏司上月核销的一批老旧弓弩,数目似乎……对不上。”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姜雨棠耳边!军械数目对不上?!这若是真的,可是滔天大罪!慕容钰是想利用职权之便,暗中转移军械,以备不时之需?还是说,那批“对不上”的弓弩,已经流入了某些不该存在的地方?
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这已不再是简单的朝堂倾轧,而是涉及军国重器,稍有不慎,便是动摇国本之祸!
“殿下……”她声音有些干涩。
慕容昭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言。他端起手边的清茶,抿了一口,目光扫过架上日渐成熟的葡萄,语气依旧平静:“葡萄快熟了。等酿好了酒,第一杯,你我共饮。”
他没有再谈兵部,没有谈慕容钰,更没有谈那批失踪的弓弩。但姜雨棠明白,他这是在告诉她,风暴将至,但他已有准备,让她不必过于忧心,只需静待佳酿成熟之时。
棋局终了,自然是慕容昭大胜。他起身,理了理衣袍,道:“孤去书房。晚膳不必等孤。”
看着他离去的挺拔背影,姜雨棠久久无法回神。葡萄架下阳光正好,绿叶婆娑,她却仿佛能听到远方金铁交鸣的预兆。
慕容钰……他终于不再满足于背后的阴私手段,开始将手伸向军权了!这柄暗刃,已然出鞘,直指东宫核心!
而她的“五味轩”,她的市井耳目,在这样层级的较量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慕容昭所处的,是何等凶险的旋涡。
她走到那架葡萄藤下,伸手轻轻抚摸着一串沉甸甸的紫葡萄,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冷静下来。慕容昭让她等,她便等。但她不能只是被动地等。
她回到殿内,铺开花笺,却久久未能落笔。直接打探军械之事是找死,她必须用更隐晦的方式。最终,她只写下几句寻常的问候,提及“五味轩”近日推出了几样秋日新点,用的是京郊新收的栗子和蜜枣,口感甘甜扎实,又问兄长姜云简近日公务是否繁忙,望其保重身体。
她将花笺封好,吩咐心腹宫女送去姜府。兄长身在礼部,消息灵通,或许能从同僚闲谈中,听到一些关于兵部或武库的风声?哪怕只是一丝半点,也可能拼凑出有用的信息。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在这盘错综复杂、关乎生死存亡的棋局中,她只是一枚小小的棋子,但她要尽己所能,成为他最不需要分心担忧的那一枚。
葡下惊雀,暗刃已现。深秋的皇宫,注定不会平静。而葡萄架下的誓言,能否抵过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姜雨棠握紧了掌心,目光投向书房的方向,那里灯火,必将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