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立项的波澜
林晚秋那份名为《关于设立“时空修复学”交叉学科预研项目的建议》的报告，在精心准备一个月后，经由导师陈教授和几位持开放态度的学部委员之手，悄然摆上了国家高层次跨学科研究规划论证会的备选议程。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块巨石，瞬间在学术界激起了千层浪。
报告本身逻辑缜密，证据链扎实：
1. 现象归纳： 系统梳理了近一年来，以《山河图》为核心的一系列“历史自洽性增强”现象——多件关键文物的“自我完善”、考古新发现对历史空白的“恰到好处”填补、文献记载矛盾处的“自然消解”。将其定义为一种值得高度关注的、非孤例的“宏观历史信息场扰动与再平衡过程”。
2. 核心物证： 聚焦玉佩与《山河图》的“异常关联”数据。以严谨的科学语言呈现成分异常、内部分形结构、特别是那“非经典共振”的实验记录。明确指出，现有物理学框架难以完美解释，暗示可能存在超越经典物质-信息观的相互作用模式。
3. 理论雏形： 提出“时空修复学”的核心假设——文明作为一个复杂系统，可能存在基于集体共识与信息场的“自愈”机制；历史并非静态记录，而是在长程时间尺度上存在动态的“稳定性”与“完整性”维持过程。研究目标是尝试建立描述这一过程的观测指标、分析模型与初步理论框架。
4. 研究路径： 建议成立跨学科团队，整合考古学、历史学、材料科学、凝聚态物理、复杂系统科学、信息论等多领域工具，对玉佩、《山河图》及关联文物进行深度协同研究，同时构建“文明健康度”与“历史修复效应”的量化分析模型。
尽管报告措辞谨慎，尽量回避了“穿越”、“系统”等敏感词，而以“信息场扰动”、“共识能量”、“长程关联”等相对中性的学术语言替代，但其核心思想依然过于超前，甚至……惊世骇俗。
质疑声如潮水般涌来。
在初步的学术通讯评议和私下交流中，主流声音几乎是压倒性的批评：
“无稽之谈！历史是客观发生过的事实集合，岂能用‘修复’、‘自愈’这种拟人化、目的论的语言描述？这是历史唯心主义的沉渣泛起！”
“用几件文物的偶然变化和无法解释的物理现象，就想支撑起一门新学科？科学不是这么做的！那些‘共振’数据，很可能是实验误差或未知干扰！”
“‘文明精神频谱’？‘共识能量’？这完全是神秘主义、新时代玄学的话术包装！学术研究不能被这种故弄玄虚的东西带偏方向！”
“林晚秋研究员可能因个人昏迷经历产生了一些……独特的认知，值得同情，但不应将个人体验上升为学术命题。建议关注其心理健康。”
“跨界不是乱界。物理学不能解释一切，但也不能因为暂时解释不了，就发明一套无法证伪的‘新学科’来逃避问题。”
报告甚至被一些尖锐的批评者戏称为“年度最富想象力的科幻研究提案”。
然而，并非所有声音都是否定。在汹涌的质疑中，一些真正顶尖、思想开放的学者，却从报告那异常扎实的物证数据和严谨的逻辑推导中，嗅到了某种颠覆性可能的气息。
一位德高望重、以思想深邃着称的理论物理学家私下对陈教授说：“老陈，你学生这份报告……胆子很大。那些数据如果无误，指向的可能不是错误，而是我们现有范式之外的‘真实’。物理学不怕怪异，怕的是拒绝观察怪异。‘关联’与‘信息’的本质，或许比我们想的更深刻。”
一位长期研究文明兴衰、注重长时段和大数据的历史学家指出：“我们习惯从政治、经济、军事角度解释文明变化，但集体心态、共识变迁的宏观效应是否被低估了？这份报告提供了一个极端案例，或许能帮助我们建立新的分析维度。”
但这些支持的声音在初期是微弱和谨慎的，大多停留在私下交流。
推动力最终来自一个务实的方向：国家文化遗产保护与科技攻关专项办公室。一位负责高层敏锐地意识到，无论“时空修复学”理论最终能否成立，其对《山河图》和玉佩的深入研究，很可能直接推动一系列顶尖的文物分析、保护技术的突破，甚至可能衍生出全新的信息存储或材料科学方向。这具有实实在在的战略价值。
于是，一场决定性的、小范围高级别听证会得以召开。与会者包括持激烈反对态度的传统权威学者、谨慎好奇的顶尖科学家、历史文化领域的重镇，以及相关部委的决策者。
听证会气氛凝重。林晚秋作为主要陈述人，站在了风口浪尖。
最初的发言阶段，质疑依旧激烈。一位史学泰斗直言不讳：“林研究员，你如何证明，你所谓的‘修复’现象，不是一系列巧合，或者是我们对历史认知本就有限，随着新发现自然修正的结果？”
林晚秋早有准备。她没有纠缠于哲学辩论，而是调出了提前制作好的、极富冲击力的可视化数据对比图。
“请看，”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背后大屏幕亮起，“这是过去五十年，全球主要文明区重大考古发现填补历史空白的‘时序分布与内容关联度热图’。通常，这是随机、分散的。” 图像显示散乱的点。
“而这是近一年来的同类数据。”图像切换，显示出清晰的、以几个关键文物（特别是《山河图》）和理念（如技艺传承、文心凝聚）为核心的“涟漪状扩散模式”，且新发现的内容彼此之间、以及与核心文物理念之间，存在统计学上极高的语义和逻辑关联性。“这种高度定向、高关联的‘集中涌现’，在随机模型中出现的概率低于千万分之一。这很难用‘巧合’或‘认知自然修正’来解释，更像是……某个‘核心扰动源’平息后，引发的系统性调整。”
接着，她展示了玉佩与《山河图》共振实验的原始数据轨迹、多次复现的记录、以及不同顶级实验室的交叉验证报告（通过陈教授等人脉秘密进行）。“误差和干扰无法产生如此稳定、可重复、且物理机制奇特的信号。我们承认无法用现有理论完美解释，但这正是需要深入研究的原因——未知，不应成为拒绝探索的理由。”
最有力的回击，来自她对“玄学”指责的回应。她打开了一份复杂的数学模型草案。
“有人说这是玄学。那么，请看，”她指向模型的核心公式，“这是我们尝试构建的、描述‘集体共识强度’与‘历史信息结构稳定性’之间可能存在的非线性关联的初步方程。它借鉴了复杂网络理论、群体决策动力学、以及量子信息中的纠缠度量概念。虽然粗糙，但它是一个可计算、可证伪（至少在原则上）的科学模型。”
她环视众人，目光坚定：“‘时空修复学’的野心，不是诉诸神秘，而是试图将那些看似模糊、宏观的文明精神现象，用尽可能清晰、逻辑化、甚至可量化的方式来描述和探究。我们寻求的是规律，不是神话。”
会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反对者仍在皱眉，但一些人眼中的不屑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思。
最终，那位曾私下表示支持的德高望重的物理学家缓缓开口：“科学的进步，往往始于承认现有框架的不足，并勇敢地审视那些‘反常’现象。林研究员的报告，证据确凿，逻辑清晰，提出的问题极具挑战性。即使最终证明‘时空修复学’的核心假设不成立，仅仅沿着她提出的路径去深入研究这些异常文物和现象，也极有可能产生重要的衍生成果。我支持……给予一个有限的、目标明确的探索性研究机会。”
他的话具有相当大的分量。
经过又一轮紧张的讨论和妥协，会议做出了一个折中而务实的决定：
原则同意设立“‘时空修复学’预研小组”，为期两年，隶属国家博物馆与顶尖理工大学联合交叉学科平台。
初始经费和人员规模严格控制，聚焦于三项核心任务：
1. 深化玉佩与《山河图》的关联机制研究，产出可发表在顶尖物理、材料学期刊的硬成果。
2. 系统构建并验证“历史自洽性增强”现象的量化分析模型与数据库。
3. 每半年提交一次严格评估报告，若无法证明研究路径的有效性或产出重大疑点，项目随时可能终止。
这远非林晚秋理想中的全力支持，但已是一个来之不易的突破口。它意味着，那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大门，终于被推开了一道缝隙。阳光和风暴，都将从这道缝隙中涌入。
走出听证会会议室，林晚秋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灼热的希望。
陈教授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做得很好。接下来，是更艰难的攀登。但至少，我们有了一个起点。”
林晚秋点点头，望向窗外广阔的学术园区。波澜虽险，舟已离岸。真正的探索，即将开始。而预研小组那有限的资源与期待，将成为淬炼新思想的第一座熔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