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镇的边缘。
一连串连续不断的帐篷，像一个小型的军营。
空气里混杂着皮革、汗水和某种辛辣草药的气味。
他们刚靠近，帘子就猛地掀开。
一个男孩踉跄着被推了出来，差点撞到蝰蛇身上。
帐篷里传来低沉浑厚的斥责，“滚回去吃屎，你个软骨头的东西！”
男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没有愤怒。
只是一个劲地弯腰，“对不起，导师，我不是故意的退缩的，我下一次……”
“没有下次！你死了！现在，滚！”
帐篷内的咆哮随之停了。
男孩肩膀垮了下去，眼神黯淡。
蝰蛇皱了皱眉，李冰则静静看着。
“小子。”蝰蛇开口，“怎么回事？”
男孩吓了一跳，看清两人，尤其是蝰蛇那身过于华丽的行头后，有些局促。“我……我是附近村子来的，想跟着‘屠龙者’学点本事，进森林赚钱……”
“屠龙者？不是‘喂食者’吗？”蝰蛇挑眉。
“那只是一个……不好的外号。他杀过龙，无翼龙。”男孩低声解释。
“那确实挺厉害。”
李冰点点头，声音透过面甲，闷闷的：“那喂食者又是怎么说？”
男孩缩了缩脖子。“因为……因为他带的新人，死伤率不低。他们说……是给林子里的东西喂食。”他急忙补充，“但他是唯一愿意带我们这种新人进林子训练的知名冒险者。”
蝰蛇盯着男孩：“听起来，这可不是随便找个活干。你到底为什么来？”
男孩支吾着，脸涨红了。
最后小声说：“我……我觉得当冒险者……比较帅……不行吗？”
李冰沉默了一下。“想法本身没什么。说出来，会让你像个轻浮的蠢蛋。”
男孩猛地抬头，眼眶瞬间红了。
他死死咬住嘴唇，没让眼泪掉下来。
最后看了帐篷一眼，扭头跑开了。
两人掀开帘子走进去。
最吸引目光的便是中央那道高大的身影。
接近两米三的个头。
骨架宽大，肌肉夸张，将简单的衬衣和鞣制皮甲撑得紧绷。
他的肤色是一种奇异的苍白，却又透着些许幽蓝。
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冰层，透出的色泽。
浓密的黑色长发编成几条粗辫，脸上涂着几道靛蓝色的战纹。
从额角延伸到下颌，给他粗犷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神秘。
哇，极北野蛮人，哦，现在应该叫雪原人。
帐篷里还有两个年轻人。
正对着木桩练习劈砍动作，看到陌生人进来，立刻停下。
警惕地望过来，手按上了武器。
高大的蛮子转过身，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蝰蛇和李冰：
“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比预想中要沉稳。
带着北方高地特有的、略微拖长的腔调，但并不粗野。
蝰蛇上前一步，刻意挺直了背脊。“我们来自白城，身负任务，需要见到森林之主，并采集一些只产于森林深处的材料。因此，我们需要一位熟悉深处路径的向导。”
蛮族男人低声重复了一句：“森林之主……”
旁边的学员忍不住插嘴：“那不就是老头儿故事里的东西吗？虚无缥缈的，谁真见过？”
李冰转向说话的青年：
“但酒馆里的人说，你的导师相信‘森林本身需要休息’。这又是什么说法？”
蛮族男人开口了，声音依旧平稳：“森林当然需要休息。
“进过深处的人都清楚，那里的气候、地貌，变化快得不自然。
“草原、沼泽、密林、湖泊、沙漠……全都挤在一起。
“像有个意志在背后拨弄。
“如果你说的‘森林之主’是指这个，那我信。”
他顿了顿，回忆道，“每过几年，整座森林就会休息一次。珍贵的药草枯死，野兽狂躁，连冬眠的家伙都提前醒来……相互厮杀。现在，也是休息期。离开吧，你们得不到材料。”
他的说法很有趣，概括了无尽森林某种普遍的规律。
但李冰知道，眼下情况不同。
他微微侧头，示意蝰蛇。
蝰蛇与李冰对视一眼，由蝰蛇解释道：
“情况可能不同。不久前有……外来者，试图强行捕捉森林之主，虽然失败了，但恐怕造成了不小的伤害。森林现在的异常，可能是创伤。我们进去，也许能提供些帮助。”
两个学员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但见他们的导师陷入沉思，没有出声反驳。
“森林，是我的第二故乡。”
蛮子说道，“如果那里真的存在一位能交流的主人……那我理应前去，打一声招呼。”
价钱很快谈妥。
喂食者决定午后便出发。
令人稍感意外的是，他打算带上那两名学员。
李冰开口：“他们受训时间似乎不长，森林深处，恐怕过于危险了。”
喂食者摇了摇头：“冷静的头脑总有用场。”
他用粗壮到难以置信的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头，“战斗，不止是靠肌肉。”
李冰对此表现出兴趣。“恕我直言，据我所知，北地高山族更崇尚……狂怒的战斗之道。”
喂食者没有回答。
午后，一行人踏入无尽森林。
午后的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
最初的路径还算清晰。
但很快，周遭的景象便光怪陆离起来。
发光的苔藓如同星辰般点缀在虬结的树根上。
巨大的、色彩艳丽的菌类散发出甜腻气息。
脚下的路径模糊难辨，蛮子却像回家一样熟悉。
他时不时停下，指出一些看似无害实则危险的东西。
比如伪装成藤蔓、会突然收紧的肉食性触须。
蛮子走在最前。
他的两位学员紧随其后，眼神警惕，动作谨慎。
遇到一只潜伏在沼泽泥潭里的、披着厚重甲壳的双头鳄时。
蛮子示意学员们后退，自己则主动上前。
巧妙地将那怪物从藏身处逼出。
然后巨斧精准地劈入其甲壳缝隙，一击毙命。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相当不错的教学。
.
晚上扎营时候。
李冰得知了本地人，大致将森林从里到外分为六圈。
一般所谓的森林深处，便是指1、2两圈。
一般冒险者只在最外围的第六圈活动。
像蛮子这样资深的，平常也主要只是在4、5圈活动。
第3圈内，会有大量的巨兽出没。
李冰闻言下意识期待。
随即才反应过来，现在自己已经不需要巨兽了。
第二天中午，他们即将踏入第五圈区域边缘。
气候开始明显异常。
前一刻还闷热难当。
下一刻阴风怒号，气温骤降，甚至飘起了细碎的、带着腐味的冰晶。
周围的树木形态也变得怪异。
枝杈扭曲，如同挣扎的人影。
蛮子停下脚步：“不对劲。”
他的话音未落，左侧的灌木丛猛地分开，一群衣着狼狈、惊慌失措的人冲了出来。
大约三十来个，其中大半是面色惶恐、毫无装备的平民。
他们不少人已经受了伤。
似乎唯一的身份就是森林的祭品。
他们身后，紧跟着几头形似猎豹。
但皮毛如同苔藓和真菌的怪异野兽。
它们眼珠赤红。
嘴角滴落着具有腐蚀性的唾液。
那群逃难者拼命跑来。
领头者看到蛮子，愣了一下，随即啐了一口：“喂食者？真他妈晦气！”
蛮子根本没看他。
目光死死锁定追来的苔藓猎豹。
“准备！”蛮子低吼，肌肉瞬间绷紧。
李冰和蝰蛇迅速站位，护住有些惊慌的两个学员。
蛮子自不用说，随意挥动斧头，便能造成大面血腥。
蝰蛇的双刺剑化作道道寒光，精准地刺入怪物的眼睛和关节。
李冰用拳头，砸碎了野兽们的头骨。
战斗很快结束。
那群人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们。
队伍的领袖走上前来。
他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喂食者，然后对蝰蛇和李冰说：
“多谢出手。不过，我劝你们小心点。”
他指了指喂食者，“这家伙，可是有名的‘喂食者’，专抢别人的战利品！老子以前就被他抢过一头影豹！你们就两个人，跟着他去深处？哼哼，能不能回来可不好说。”
喂食者冰蓝色的眼眸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连话都懒得回。
刀疤脸啐了一口。
带着他那群士气低落的队员和麻木的平民，匆匆离开了。
李冰看着喂食者，声音带着一丝好奇：“你这样遇事主动上前的家伙，被叫做喂食者，专门在队伍里备好祭品的家伙，却没有这称号？”
一旁的学员张了张嘴。
被喂食者一个眼神制止了。
“没什么好说的。”喂食者语气平淡，转身继续带路。“抓紧时间。”
第三天中午过后，周围的景物开始发生显着变化。
在这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狂躁”。
野兽的嘶吼声更加频繁和充满攻击性。
植物的生长姿态也显得咄咄逼人。
李冰更注意的是那些快速变化、生态位完全重叠的物种。
几种捕食方式几乎一模一样的鸟类。
在同一片区域争抢食物。
几种捕食性藤蔓缠绕在同一片林地，彼此竞争。
这不符合常理，通常只有在食物极其充沛，且缺乏顶级掠食者压制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但眼下这种生态位重叠的现象。
却遍布各个食物链层级。
就在这时，伴随着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窸窣声和低吼。
十几只眼睛赤红、涎水横流的“恐狼”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钻出，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些狼体型比寻常恐狼更大。
肌肉不正常地贲张，口鼻间喷吐着带着恶臭的白气。
“糟了！”学员低呼，握紧了手中的剑。
蛮子眼神一凛，猛地将战斧扛起，对蝰蛇吼道：“带他们走！快！”
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那些靛蓝色的战纹骤然亮起。
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他的身体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圈，肌肉仿佛要炸开。
但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眸。
“你们走吧。”
李冰对蝰蛇下令，自己则向前一步。
与身体膨大、如同战神般的蛮子并肩而立。
癫狂的恐狼扑了上来。
蛮子发出震撼林野的咆哮，手中战斧化作一片死亡旋风。
每一次挥砍都带着千钧之力，将扑上来的恐狼连皮带骨劈开。
鲜血和碎肉四处飞溅。
染红了他的皮甲和战纹。
战斗激烈而短暂。
在蛮子一斧子劈碎了狼群中体型最大的一头狼后。
剩余的恐狼发出一阵畏惧的呜咽，迟疑不定。
蛮子喘着粗气，皮肤上的红色纹路缓缓黯淡下去。
他抹了把溅在脸上的狼血，对李冰简短地说：“走！”
随即一把抓住李冰。
迅速离开这片血腥之地。
他带着李冰在复杂的林地里穿梭，利用苔藓、水流和风向。
巧妙地消除了两人身上的血腥味。
最后找到一处被巨大树根天然形成的隐蔽凹洞躲了进去。
“你的生存能力，令人惊叹。”李冰透过面甲说。
蛮子靠在潮湿的树根上，调整着呼吸，没有回答。
李冰继续问，带着探究：“你刚才那种状态……真的不是符文力量？”
蛮子缓缓开口，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
“那是……我们高山人的血怒。”
他没有再多解释。
确认安全后。
蛮子根据学员留下的标记。
很快与蝰蛇及两名学员碰头。
夜幕降临，他们在一条小溪旁找了块相对干燥的空地扎营。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林间的湿寒。
经历过白天的并肩作战和生死时速，众人气氛好了不少。
当李冰再次问起喂食者外号的来历。
蛮子没有再阻止学员。
学员对此愤愤不平，“那些人不过是觉得。导师我们少了不少危险。还把很多人赶回了家，让森林少吃了东西，所以最后，肯定会把我们都吃掉。一群背后咒人的**！”
另一个学员补充道，“那些队伍只看到导师的队伍里死过多少人。却没有意识到他们的队伍平均进入森林三次就会消失。导师已经干了10年了。”
李冰嚯了一声。
原来是我吃过的苦，你们一定要吃，加上微妙的迷信。
不过，一定是迷信吗？
和森林之主交流前，李冰不做判断。
他真心希望对方除了外貌变化之外，还能保持理智。
这会让他对自己长生的未来感到乐观。
“但你似乎认可这说法。”蝰蛇看向蛮子。
“我的队友死了，而我还活着。”蛮子平静的说，“森林总有一天会吃掉我。不过在此之前，我会不停吃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