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道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狭窄和陡峭。内壁覆盖着一层滑腻冰冷的未知粘液,散发着混合了铁锈、机油和某种生物腐败后的复杂臭味。林辰几乎是手脚并用,依靠着骨骼与管壁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来确定自己的位置,艰难地向上攀爬。
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吞噬了一切光线,也放大了所有的感官。每一次粗重的喘息,每一次心脏在胸腔里狂乱的搏动,都清晰可闻。下方那令人不安的“窸窣”声虽然因为距离和管道的曲折而变得微弱,但并未完全消失,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提醒着他们危机并未解除。
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攀爬和感知危险上,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灵魂深处被寂灭意念冲击后的隐痛,在寂静和黑暗中变得格外清晰,像是有细小的冰针在持续刺扎。然而,那股奇特的【寂灭亲和】状态也在持续发挥着微弱的作用,让他对管道内弥漫的、源自实验室的负面能量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不至于被侵蚀心智。
骷髅队长在前方开路,它的骨骼在绝对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磷光,成为唯一的光源。它用骨刀和坚硬的指骨抠进管壁的缝隙,为后面的林辰开辟稍微好一点的着力点。灵魂链接中传来的不再是剧烈的痛苦波动,而是一种沉稳的、坚定的守护意念。
弗兰肯跟在林辰后面,他的喘息声格外粗重,偶尔会传来他被粘液滑到或者撞到突出物的低声咒骂,夹杂着对管道材质、倾斜角度和能量残留的碎片化分析,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却也奇异地冲淡了一些恐怖氛围。
而红衣新娘……
林辰能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后,或者说,紧贴着他。没有脚步声,没有呼吸声,甚至没有形体移动带来的气流变化。只有那股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如影随形。她就像是一个沉默的守护灵,又像是一个无法摆脱的谜团。刚才在入口处,她轻易逼退腐化触手、只身阻挡腐化潮汐的画面,以及那声直接响彻在他脑海中的“走”字,不断在他心中回放。
她到底有多强?她为何要保护自己?那声“我们”究竟意味着什么?这些问题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让他对这份“保护”在感激之余,始终怀着一丝难以消弭的警惕。
不知爬了多久,就在林辰感觉自己的体力快要耗尽,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时,前方隐约传来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微光,以及……新鲜(相对而言)的空气?
“上面!有出口!”弗兰肯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喘息。
骷髅队长加快了动作,几下猛烈的撞击和刮擦声后,一块锈蚀严重的金属栅栏被它强行扯开,扔了下去,发出哐当的声响。一片朦胧的、带着沼泽特有湿腐气息的灰败光线,从洞口投射下来。
林辰精神一振,奋力向上,终于将头探出了管道出口。
外面依旧是腐朽沼泽那令人压抑的环境,灰蒙蒙的天空,扭曲的枯树,弥漫的淡薄瘴气。但他们似乎已经离开了实验室的核心区域,位于一处相对较高的、布满乱石和腐朽植被的土坡上。回头看,那个管道出口隐藏在一个半塌陷的、被藤蔓覆盖的金属结构下方,十分隐蔽。
他深吸了一口虽然污浊却不再带有实验室那令人作呕的封闭感的空气,感受着肺部那带着刺痛的自由,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而来。他几乎要瘫软在地。
但他强行撑住了。危机只是暂时缓解,远远未到可以放松的时候。
他率先爬出管道,踉跄几步,靠在一块冰冷的、长满苔藓的巨石上喘息。骷髅队长紧随其后,警惕地守在洞口,魂火扫视着周围。弗兰肯几乎是滚出来的,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他那缝合的身体上沾满了粘液和锈迹,看起来狼狈不堪。
最后,是红衣新娘。
她如同没有重量般,悄无声息地从洞口飘然而出,血红的嫁衣在沼泽灰败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和不祥。她静静地悬浮在离地几寸的空中,盖头低垂,没有任何表示,仿佛刚才在实验室深处那惊心动魄的对抗从未发生过。
林辰看着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比如那具尸骸怎么样了,那些腐化体是否被彻底压制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有一种直觉,问她这些问题很可能得不到任何回应,反而可能触及某种禁忌。
他转而将注意力集中在自身和周围环境上。首先检查了一下怀中的厄运骰子,它依旧滚烫,表面的裂纹幽光内敛,显然还处于过载状态,无法使用。而【寂灭亲和】的状态似乎也在缓慢消退。
必须尽快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恢复体力和灵力,并且弄清楚现在的具体位置。
“科学家,能定位吗?我们还在沼泽什么位置?距离离开还有多远?”林辰看向瘫在地上的弗兰肯。
弗兰肯挣扎着坐起来,掏出那个似乎永远也不会彻底报废的罗盘仪器,又拿出几张皱巴巴、沾染了污渍的皮质地图比对着。“根据能量残留逆向推算和地图参照……我们大概在实验室区域的西北边缘。哦!幸运的是,我们似乎离那条传说中的‘冥河支流——污淤之河’不太远了!只要渡过那条河,就能离开这片该死的沼泽核心区!”
污淤之河?林辰回忆起数据包里的信息,那是离开腐朽沼泽,前往更广阔冥界区域“亡魂隘口”的关键路径之一。
就在他稍微松一口气,开始规划下一步路线时,异变再生!
一直静默悬浮的红衣新娘,毫无征兆地,猛地转向了侧前方的某个方向!她那宽大的血色衣袖无风自动,一股远比在实验室出口时更加冰冷、更加浓郁的煞气,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然扩散开来!
咔啦!
离她稍近的几株扭曲枯树,瞬间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黑色冰晶,然后悄无声息地化为齑粉!
林辰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气势逼得连退几步,心脏骤缩!他顺着红衣新娘“注视”的方向望去——
只见大约百米之外,一片稀疏的、笼罩在淡薄瘴气中的枯木林间,空气突然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起来!
下一刻,一道狭长的、边缘闪烁着不稳定能量的空间裂隙,被强行撕裂开来!
裂隙之中,隐隐传来兵甲碰撞和压抑的灵力波动。紧接着,三道身着统一制式、绣着某种宗门徽记黑袍的身影,略显狼狈地从裂隙中跌出,落在了沼泽松软的地面上。
他们的袍角有些许破损,脸上带着惊魂未定和一丝疲惫,但眼神却锐利如鹰,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赫然都在筑基中期以上!尤其是为首那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其气息更是达到了筑基后期,隐隐带着一丝血腥煞气。
是朝宗者!
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而且看样子,是使用了某种珍贵的空间符箓或者法器,直接锁定了他们的位置!
林辰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刚出狼窝,又入虎穴!而且是在他状态最差,底牌厄运骰子无法使用的时候!
那三名朝宗者显然也立刻发现了林辰一行人。为首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林辰,冰冷的杀意毫不掩饰地弥漫开来。“找到你了!亵渎祖地的厄运之子!”
他身后的两名朝宗者立刻散开,呈扇形包围过来,手中法诀引动,灵光开始汇聚。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林辰的心头。他体内灵力枯竭,骷髅队长经历连番大战也已不在巅峰,弗兰肯更不擅长正面战斗……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就在这剑拔弩张,战斗一触即发的瞬间——
一直只是散发出恐怖煞气的红衣新娘,终于有了更进一步的动作。
她缓缓地,抬起了她那只一直隐藏在宽大袖袍中的手。
那是一只极其美丽,却也极其诡异的手。肤色苍白得毫无血色,手指纤细修长,指甲却是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灵魂的暗红色。
她并没有攻击那些朝宗者。
而是用那暗红色的指甲,轻轻地在身前的空气中,一划。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爆发。
但一道细长的、扭曲的、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构成的裂痕,就那样凭空出现在了她指尖划过的地方。
那道黑暗裂痕出现的瞬间,方圆数十米内的光线骤然黯淡,所有的声音仿佛都被吞噬,连沼泽的风和瘴气的流动都陷入了停滞。一股远比实验室尸骸更加古老、更加纯粹、更加令人绝望的“无”与“终焉”的气息,如同水银泻地,无声地弥漫开来。
正准备发动攻击的三名朝宗者,动作瞬间僵住!他们脸上的杀意和冰冷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为首那名筑基后期的中年男子,更是脸色惨白如纸,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瞳孔中倒映着那道小小的黑暗裂痕,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红衣新娘依旧盖着红盖头,无人能看清她的表情。
她只是用那只划出黑暗裂痕的手,轻轻地,对着那三名朝宗者的方向,摆了摆。
像一个温柔的告别,又像一个不容置疑的驱逐。
下一秒,不等那三名朝宗者有任何反应,他们身后的那道空间裂隙像是受到了某种无法抗拒的吸引,猛地扩张,瞬间将三人吞没!裂隙随即剧烈扭曲、收缩,最终“噗”的一声,如同一个被戳破的气泡,彻底消失不见。
连同那三名朝宗者一起。
原地,只留下那片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生机与颜色的死寂空间,以及那道正在缓缓弥合的、令人灵魂战栗的黑暗指痕。
红衣新娘缓缓放下手,周身的煞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她静静地转向林辰,盖头之下,仿佛有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
虽然没有言语,但林辰清晰地读懂了她的意思。
那是一种警告,一种宣告,更是一种……保护。
她不允许任何人,在她面前,伤害他。
林辰站在原地,浑身冰冷,久久无法言语。他看着红衣新娘,又看了看那三名朝宗者消失的地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身边这位“家人”,究竟拥有着何等恐怖而莫测的权能。
而招惹了她的那些存在,又将面临怎样的……绝望。
(第十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