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那一句“解散公司”的承诺,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濒临崩溃的团队成员头上。
咒骂,停止了。
争吵,平息了。
剩下的,只有一片死寂。
李毅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抱着头,不再嘶吼。
秦风靠着墙壁,缓缓闭上了眼睛,满脸疲惫。
而林轩,则捡起了那封刚刚递出的辞职信,默默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三天。
七十二个小时。
这是陈默给他们的最后期限,也是他给自己的,最后的通牒。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昏黄转为深蓝,再被城市的霓虹,染成一片诡异的紫色。
第一个跌停的夜晚,办公室里只有压抑。
第二个跌停的夜晚,办公室里,只剩下了绝望。
没有人离开。
他们都在等待,或者说,他们都在等待一个必然到来的,死亡判决。
“嗡——”
午夜时分,陈默放在桌上的私人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在这片死寂中,这声震动,显得格外刺耳。
他拿起手机,是一条加密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地址,和一个时间。
【外滩·mINt酒吧·23:00】
陈默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知道,发信人是谁。
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什么都没说,径直朝门口走去。
“老板……”李毅抬起头,沙哑地喊了一声,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我去抽根烟。”
陈默头也没回,推门而出,将那一片死寂,关在了身后。
……
mINt酒吧,位于外滩一栋历史保护建筑的顶楼。
这里没有震耳欲聋的音乐,也没有拥挤狂欢的人群,只有轻柔的爵士乐,和落地窗外那片璀璨得有些不真实的江景。
能在这里消费的,非富即贵。
陈默穿着一身略显褶皱的西装,走进这片奢华的,与他此刻处境格格不入的鎏金之地时,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在吧台的角落,他看到了那个身影。
苏晚晴今天穿着一件干练的白色丝绸衬衫,手中轻轻摇晃着一杯威士忌,冰块在杯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她的周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隔绝了所有的喧嚣。
看到陈默,她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下。
“情况很糟。”
苏晚晴开门见山,她那双能洞穿一切的清冷眼眸,此刻正平静地看着陈默,仿佛在陈述一份客观的研究报告,“连续两个一字跌停,而且,是以‘权威做空报告’这种方式,你们的‘默资本’,已经相当于被判了死刑。”
“任何一个专业的投资人,都不会在净值曲线出现这种断崖式下跌后,还对你抱有任何信心。”
她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层层地,剥开了陈默那血淋淋的,最残酷的现实。
“我知道。”
陈默的声音很平静,他没有为自己辩解。
“我的团队,也和我一样。”
苏晚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也给陈默倒了一杯,然后,将其中一杯,推到了他的面前。
“我们同样分析了‘明日电池’。从任何一个公开的财务模型,任何一条可以量化的数据来看,王敬之的报告,都无懈可击。它就是一家即将破产的公司。”
她端起酒杯,和陈默的酒杯,轻轻碰了一下。
“我今天约你来,是作为一个朋友。”
她的语气,依旧清冷,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复杂,“以个人的名义。”
“认输吧。”
她凝视着陈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斩仓。现在离场,你还能保住大部分本金,你的团队,也不至于彻底溃散。”
“你是个天才,不应该折在这样一场没有胜算的赌局里。”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些客户,以你的能力,东山再起,不过是时间问题。”
她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诚恳。
在她看来,这,已经是陈默唯一的,也是最好的结局。
这是来自一个顶级掠食者的,对于另一个同类的,惺惺相惜的,善意。
然而,陈默却只是笑了笑。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点燃了一团火。
“如果,连我也认为它是一堆垃圾。”
他放下酒杯,迎着苏晚晴那双探究的眼睛,“我又怎么会,赌上我的一切,赌上我整个团队的未来?”
苏晚晴的眉头,微微蹙起。
她从陈默的眼神里,读到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近乎偏执的笃定。
这不是一个赌徒输红了眼后的疯狂。
而是一种……仿佛亲眼见过未来般的,平静的自信。
“这个市场,终究是靠数据说话的。”
苏晚晴轻轻叹了口气,似乎对他的固执,感到一丝惋惜,“你没有任何证据,来支撑你的‘信仰’。”
她说完,似乎也觉得这场谈话,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与陈默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
她仿佛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像是无意识的自言自语,脚步微微一顿,轻声说了一句: - “其实,王敬之那份报告很完美,逻辑缜密,数据扎实,几乎找不到任何破绽。”
“但有一个地方,不太符合他的风格。”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一片羽毛,飘落在陈默那早已绷紧如弓弦的心弦上。
“他对‘明日电池’那家毫不起眼的上游原材料供应商,‘华美新材’的攻击,显得有些……画蛇添足。”
“王敬之这种级别的老手,惜字如金。他从不做多余的事。他又何必,去浪费笔墨,攻击一家根本没人关心的小公司呢?”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逐渐远去。
而陈默,却如同被一道惊雷,狠狠地劈中!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画蛇添足!
画蛇添足!
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一下,捅开了他脑海中那扇被愤怒和焦虑堵死了的,最关键的门!
他猛地回想起了那份做空报告的细节!
没错!
王敬之在报告的第三部分,花了整整三页的篇幅,去论证“华美新材”这家公司存在技术瓶颈、产能落后、即将被产业链淘汰的风险!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对“明日电池”本身的攻击上,根本没人在意这段看似“补充论证”的内容!
陈默当时也只是把它当成了王敬之为求“滴水不漏”,而进行的补充说明!
可现在,被苏晚晴这句“致命提醒”一点!
他瞬间醍醐灌顶!
一个猎人,在射杀一头大象的时候,会特意分神,去用脚踩死一只无关紧要的蚂蚁吗?
绝不会!
除非…… 那只蚂蚁,根本不是蚂蚁!
而是大象的死穴!
是它的命门所在!
王敬之攻击“华美新材”,不是画蛇添足!
而是釜底抽薪!
他是想通过制造“上游供应链即将断裂”的假象,在逻辑上,彻底封死“明日电池”所有翻盘的可能!
让市场相信,这艘船,不仅自己要沉了,连给他提供发动机零件的厂,也要倒闭了!
好一招狠棋!
好一个歹毒的连环杀局!
想通这一切的瞬间,陈默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那被连续两个跌停板压抑了整整两天的憋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即将喷涌而出的,滔天的战意!
他猛地站起身,扔下几张钞票在吧台上,甚至都来不及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发疯似的,冲出了酒吧!
“嘟嘟——”
“陈总?您在哪儿呢?”
电话里传来李毅焦急的声音。
“回公司!”
陈默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让林轩和秦风,所有人!现在!立刻!滚回会议室!”
“我找到,那颗能掀翻他们整盘棋的,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