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已成一盘散沙,追击的意义不大,反而容易被狗急跳墙的残兵拼死反扑,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穷寇莫追!”
“大军就地休整,打扫战场!”
陈庆之的声音穿透喧嚣,清晰地传遍全军。
“喏!”
令行禁止。
还在追杀的大炎军队瞬间停止了攻势,开始收拢阵型,救治伤员,清理战场。
也就在这时,远处的烟尘滚滚而至。
一面“王”字大旗迎风招展,正是王进率领的边军主力。
王进一马当先,冲到阵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的瞬间,盔甲碰撞之声铿锵作响。
“末将王进,救驾来迟,请将军恕罪!”
“王将军来得正好。”陈庆之的声音平淡无波,“你的任务,不在这里。”
他抬起手,遥遥指向草原深处。
“你即刻率领本部兵马,绕过此地,直扑沙陀部落。”
“将其踏平之后,再转道泽曲部落。”
“我只要结果。”
陈庆之顿了顿,语气森然如铁。
“三日之内,我要你的人马,出现在先零部落的草场上,与我汇合。”
王进猛地抬头,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震撼。
这是要……直捣黄龙,一战灭国?!
他没有多问一个字,只是重重一抱拳,声如洪钟。
“末将,领命!”
说罢,他利落起身,翻身上马,带着他那支还未经历血战的生力军,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调转方向,朝着草原的腹地,呼啸而去。
陈庆之看着王进远去的背影,这才从马背上下来。
他将那杆沾满了血浆与脑浆的玄黑长枪,枪尾猛地顿在脚下的土地。
长枪入地三尺,枪身兀自嗡鸣不休,仿佛在渴望更多的鲜血。
他解下头盔,露出一张被血污和硝烟熏染,却依旧俊朗得惊人的脸。
他随手抹去脸上的血渍,盘腿在长枪边坐下。
很快,有亲兵送上水囊、风干的羊肉,还有一张用兽皮硝制,绘制得无比精细的地图。
“将军,这是从他们王庭缴获的羊肉干,正宗!”亲兵咧着嘴,看向陈庆之的眼神里,满是狂热的崇拜。
陈庆之接过羊肉,撕下一条,慢慢咀嚼。
他的目光,则落在了那张地图上。
这张地图,并非缴获,而是出自锦衣卫之手。上面不仅标注了草原的山川河流,更是将金帐王庭下辖的各大部落位置、人口、兵力,甚至部落首领的性格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沙陀、泽曲,最后重重落在了“先零”两个字上。
一场战争的胜利,从来不只在战场之上。
……
另一边。
单于和大祭司带着不足十万的残兵,狼狈逃回了数十里外的王庭大营。
然而,迎接他们的,不是温暖的帐篷与族人的慰问。
是一片死寂。
风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曾经象征草原至高权力的金顶大帐,被从中间撕开一道巨口,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在无声咆哮。
无数华丽的帐篷倒塌在地,珍贵的毛皮、金银器皿被随意践踏在泥泞之中。
一具具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被悬挂在旗杆上,帐篷的支架上。
甚至,被堆砌成了一座小小的京观。
他们的脸上,凝固着死前的惊恐与不解。
几个幸存的奴仆和老弱妇孺,从角落里爬出来,看到单于的身影,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单于!王庭……王庭被毁了啊!”
“是魔鬼!他们是来自地狱的魔鬼!”
单于的身体剧烈摇晃,险些从马背上栽倒。
他一把抓住一个哭嚎的牧民,双目赤红地吼道:“是谁干的?!大炎的军队吗?!他们有多少人?!”
那牧民被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尖叫。
“不……不是大军……”
“就……就十八个人!”
“十八个?”单于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对!就十八个黑甲骑士!”另一个幸存者哭着补充,“他们像鬼一样,浑身冒着寒气,我们的人一碰就变成了冰块……他们杀了所有反抗的人,抢走了……抢走了长生天赐予我们的那块神玉!还有王庭里所有的珍宝!”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大祭司嘶哑着声音,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苍鹰……他们押着装满宝物的车,往苍鹰部落的方向去了……”
十八个人?
屠了整个王庭?
还抢走了千斤白玉?
这比正面战场上的惨败,更让单于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荒谬与恐惧。
“斥候!”
“给我追上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八个人!”他对着身后同样目瞪口呆的亲卫狂吼。
几名斥候领命而去。
而剩下的那些金帐王庭残兵,看着眼前这如同鬼蜮的家园,听着幸存者的哭诉,他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
家没了。
王庭被屠了。
连长生天赐下的神玉,都被人抢走了。
这场仗,还怎么打?
一股无声的恐惧,在残兵败将之中迅速蔓延。
他们握着弯刀的手,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
军心,在这一刻,彻底崩碎。
西垂的落日,将一抹浓稠的暗红涂抹在草原最后一座堡坞的断壁上。
这里曾是沙陀部的屯兵点,此刻,却成了金帐王庭残部的议事厅。
堡坞内,牛粪在火盆里爆出沉闷的响声,跳动的火光映着一张张死灰色的脸。
空气里,寒意与血腥气拧成一股绳,勒得人喘不过气。
单于坐在主位,眼神空洞,死死盯着那盆火,仿佛要将自己的灵魂也一并投进去烧掉。
大祭司坐在他身侧,低垂着头颅,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
下方,十几个侥幸逃生的部落首领,人人带伤。他们曾经桀骜的脸上,只剩下两种情绪——恐惧,和怨毒。
死寂。
一种能吞噬声音的死寂。
泽曲部酋猛地站起,打破了这片死寂。他一条胳膊吊在胸前,嗓子里像是塞满了沙子。
“单于,打不了了。”
“求和吧。”
“再打下去,我们草原的勇士,就要死绝了。”
“求和?”
先零部酋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他半边脸都凝固着黑红色的血痂。
“拿什么求和?拿我们的头颅吗?”
“你觉得,大炎人会放过我们?”
他猛地扭头,目光直刺单于,那里面是再也无法掩饰的恨意。
“从今天起,我先零部落,不会再向王庭上供一根羊毛!”
一言既出,满室皆寂。
这是公然的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