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月的身影消失在黑狱崖底的黑暗中,但那句带着迷茫与叹息的“何苦为我至此境”,却如同魔咒般,萦绕在林尘的心头,久久不散。他躺在冰冷的礁石上,混沌银眸望着永恒血色的魔域苍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幽月……她竟然会流露出那样的情绪?为他这个微不足道、生死皆在她一念之间的奴隶感到不值?这简直颠覆了他对这位魔宫圣女的认知。那瞬间的脆弱与动容,不似作伪,更像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猝不及防的真实流露。
这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
与此同时,魔宫最深处,玄冰莲台之上。
幽月并未如往常般立刻进入深沉的修炼,而是罕见地怔怔立于莲台边缘,玄色裙摆无风自动,那双万年冰封的紫瞳,此刻却失去了往日的绝对冷漠,倒映着殿内幽暗跳动的魔火,显得有些……失神。
她的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触碰林尘道基伤痕时,那冰冷与脆弱交织的触感。耳边,回荡着自己那句失控的低语。
“何苦为我至此境……”
她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那个叫林尘的人族奴隶,他的生死,他的痛苦,于她而言,本应如同脚下尘埃,微不足道。她留他性命,不过是因为他身上的空间天赋尚有利用价值,因为他可能与宸渊仙帝存在某种关联,值得探究。仅此而已。
可是,从魔炼深渊采回蚀魂魔莲,到拍卖场上倾尽所有拍下夔牛骨,再到面对玄胤仙谕时那不顾一切的姿态,最后……是那逆转契约、悍然冲击魔域反噬的决绝……
一次次,这个看似孱弱不堪的奴隶,却总能在绝境中爆发出令人侧目的韧性甚至……疯狂。他那双银眸,即便在濒死之际,也从未真正熄灭过火焰,那是一种她从未在任何魔仆、甚至许多魔将身上见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屈。
而自己,方才竟然会因为他所承受的苦难,产生了一丝……心疼?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猛地刺入幽月的心湖,让她娇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心疼?
她,幽月,幽夜魔宫圣女,自诞生之日起便与冰冷、杀戮、权谋为伴,心早已锤炼得比万载玄冰更硬、更冷。情绪于她而言是弱点,是必须斩除的累赘。她怎么会对一个卑贱的人族奴隶,产生“心疼”这种软弱的情绪?
是了,一定是因为他体内那奇异的空间之力,因为可能与宸渊的关联,因为他的“特殊”才让自己稍稍多看了一眼。仅此而已。她试图用理智强行解释,将那丝异样的情绪压下去。
然而,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林尘瘫倒在礁石上、浑身浴血、道基破碎却依旧眼神倔强的模样;浮现出他面对自己时,那看似卑微顺从之下,隐藏的锐利与不甘;甚至……浮现出他逆转契约时,那一声嘶哑的“幽月!接住!”……
一丝莫名的烦躁,如同细微的魔火,开始在她冰冷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
她猛地闭上眼,周身魔气翻涌,试图将这一切杂念彻底驱散、冰封。她是魔宫圣女,她的道是绝情绝欲,统御万魔,岂能因一蝼蚁而动摇了心神?
可是,越是压制,那身影反而越发清晰。那声“何苦为我至此境”的叹息,如同回音,在她灵魂深处反复激荡,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酸涩与……悸动。
难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情劫?
这个念头让她悚然一惊!情劫,乃是魔道修士最为忌讳的大劫之一!一旦动情,道心便会出现裂痕,轻则修为停滞,重则心魔丛生,万劫不复!
不!不可能!
她与林尘,云泥之别,更是仙魔殊途!她对他,只有利用与控制,绝无半分其他!
幽月紫瞳骤然睁开,其中寒光爆射,周身魔威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大殿,将虚空都冻结出细密的裂痕!她必须斩断这丝不该有的妄念!
然而,当她再次将意念投向黑狱崖底,感知到那个气息微弱却顽强存在的灵魂时,那刚刚凝聚起的滔天杀意与冰寒,却如同遇到了无形的屏障,竟……无法真正落下。
她发现,自己竟然……有些不忍。
不忍看到他彻底湮灭,不忍那点不屈的火苗彻底熄灭。
这种“不忍”,比之前的“心疼”更让她感到恐惧!这意味着,那个奴隶的存在,已经真正开始影响她的意志和判断!
“该死!”幽月绝美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丝清晰的怒意,但这怒意,却不知是因林尘而起,还是因自己这不受控制的心绪而生。
她烦躁地在莲台上来回踱步,玄衣翻滚,魔气汹涌。良久,她猛地停下脚步,紫瞳之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不能这样下去!
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个林尘身上的所有秘密!必须将他彻底掌控在手中!唯有如此,才能消除这莫名的心绪波动,才能将他带来的变数转化为对自己有利的棋子!
前往万魔渊,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在那等绝地,生死一线,最能逼出一个人所有的潜力和秘密。她倒要看看,这个一次次出乎她意料的人族奴隶,究竟还能给她带来多少“惊喜”!
至于那丝不该有的悸动……幽月冷冷地望向殿外无尽的黑暗。或许,只有在真正的生死考验中,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才能将其彻底碾碎,让她重归冰封的道心。
她重新盘膝坐回莲台,绝美的面容恢复了一贯的冰冷,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那冰层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
魔心初动,情劫暗生。
是劫是缘,是毁灭还是新生?
万魔渊之行,注定将成为一场考验两人命运的巨大漩涡。而漩涡的中心,那颗原本坚不可摧的魔心,已然泛起了无法平息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