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顾府出来,朱标没有坐轿,而是一路步行回宫。
朱标的脚步不快,但每一步都异常沉稳。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两个字。
人道!
它像一颗种子,在顾明点破的那一刻,便在他心田里生根发芽。
此刻它正疯狂地汲取着他过往二十年所有的学识与见闻,茁壮成长。
原来,治国可以如此简单。
原来,为君可以如此纯粹。
把百姓当人看。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驱散了他心中所有的迷雾。
过往的那些权谋之术、帝王心计,在“人道”面前,都显得那么的苍白和可笑。
朱标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通透了,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找到了可以支撑一生的脊梁。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坚定。
回到东宫,他没有片刻停留,径直走向了朱元璋所在的奉天殿。
他有话要说,有许多话,要对他的父皇说。
…………
奉天殿内。
朱元璋正埋首于一堆奏折之中,眉头紧锁。
听到脚步声,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标儿,从顾明那回来了?”
“是,父皇。”
朱标躬身行礼,声音平静而有力。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朱笔,揉了揉眉心,抬眼看向自己的儿子。
只一眼,他就察觉到了朱标的变化。
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朱标,是一块温润的玉,虽好,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那么此刻的朱标,就像是一柄藏于鞘中的宝剑,锋芒内敛,却自有一股撼动人心的力量。
“看来,顾明今日又给你灌了不少东西啊。”
朱元璋的语气带着几分调侃,但眼神里却满是欣慰。
“父皇,儿臣今日,确实受益匪浅。”
朱标没有否认,他直视着朱元璋,坦然说道。
“儿臣已经吩咐礼部,削减了本次给予各藩属国回礼。”
朱元璋闻言,眉头一挑,却没有立刻表态,只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顾明说,万国来朝,靠的从来不是赏赐,不是用金银去收买人心。”
朱标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清晰而坚定。
“用钱财换来的恭顺,是假的,是虚的!”
“一旦我大明势弱,他们便会如豺狼般扑上来,狠狠咬上一口!”
“顾明说,这种打肿脸充胖子的‘天朝上国’,我们不当也罢!”
“真正能让四夷宾服,万国来朝的,只有四个字。”
朱标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富国!强兵!”
轰!
“富国强兵”四个字,如同惊雷一般,在朱元璋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双目圆睁,死死地盯着朱标,眼神中是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
“好!说得好!”
朱元璋一巴掌狠狠拍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一阵乱跳。
“这才是咱大明太子该有的见识!”
“什么狗屁的‘怀柔远人’!什么‘薄来厚往’!都是些腐儒的屁话!”
朱元璋在御案前来回踱步,显得异常激动。
他戎马一生,从一个乞丐杀成了九五之尊,最明白一个道理。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
“咱早就看那些外邦使臣不顺眼了!”
“一个个贪得无厌,来了就跟要饭的一样,伸手要钱要东西!”
“给了他们好东西,他们还觉得理所应当!”
“咱当年就想削减赏赐。”
“可那帮文官就跟死了爹娘一样,哭着喊着说有损天朝威仪,会惹得四夷不服!”
“我呸!”
朱元“咱辛辛苦苦从贪官污吏嘴里抠出来的钱粮,不是为了养这群白眼狼的!”
朱元璋指着朱标,满脸都是赞许。
“标儿,你今天做的这件事,比你监国一个月批的奏折,都更让咱高兴!”
“这个顾明……这个顾明……”
朱元璋念叨着这个名字,眼神愈发明亮。
“他不仅懂民生,懂吏治,竟然还懂这等国之大略!”
“传咱的旨意!”
朱元璋突然停下脚步,对着一旁的太监高声喝道。
“将‘弱国无公义,弱国无外交,富国强兵,方为立国之正道’这句话,给咱写入祖训!”
“咱要让咱朱家的子子孙孙都知道,别信那些文官的鬼话,拳头硬,才是硬道理!”
朱标心中激荡不已。
父皇不仅认同了顾明的观点,甚至要将其提升到祖训的高度!
这是何等的信任与看重!
“父皇英明!”朱标由衷地说道。
“不是咱英明,是这个顾明,是个人才,是个全才!”
朱元璋重新坐回龙椅,脸上的兴奋之色还未褪去。
他看着朱标,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说起这个顾明,他之前上的那道‘试官’的折子,有结果了。”
朱标心中一动。
“父皇,结果如何?”
“好!非常好!”
朱元璋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咱听从了他的建议,从今年的新科进士里,挑了三十个最年轻、最没背景的,没给官身,直接扔到了应天府下辖的几个县里,让他们跟着县令当差。”
“你知道结果怎么样吗?”
朱元璋卖了个关子。
“那些平日里只会之乎者也的读书人,一开始确实手忙脚乱,连田亩都分不清。”
“可一个月下来,他们不仅把县里的税收、户籍、田亩查得清清楚楚,”
“甚至还帮着县令破了好几桩陈年旧案!”
“最关键的是,他们是真正下到了田间地头,跟老百姓同吃同住。”
“知道百姓的难处,写出来的东西,不再是空话套话,而是实实在在的办法!”
朱元璋拿起一份奏折,递给朱标。
“你看看,这是其中一个学子写的,关于如何利用水车灌溉,解决旱田缺水问题的法子。”
“写得比工部那些老油条都详细,都管用!”
朱标接过奏折,一目十行地看下去,越看越是心惊。
这奏折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全是朴实无华的大白话。”
“但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实处,每一个数据都详实无比,甚至还画了简易的水车图样。
这……这完全颠覆了他对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的认知!
“看来,顾明的法子,是对的。”
朱元璋感慨道。
“读万卷书,确实不如行万里路。把这些学子关在翰林院里修史,实在是太浪费了。”
“父皇是打算,将这‘试官’之法,推广开来?”朱标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已经预感到,一项足以改变大明官场格局的制度,即将诞生。
“没错!”
“咱打算先在南直隶小范围推广,凡新科进士,必须先‘试官’一年。”
“考核合格者,方能授官!不合格的,滚回去继续读书!”
朱标激动地问道:“那这考核选拔之法……”
朱元璋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缓缓开口。
“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这法子是顾明想出来的,那这第一任主考官,就让他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