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蕴扯着人出来时,天色尚早,晚霞给他周围蒙了一层红橘,男人目光淬火,又耐下性子看着她。
桑晚被迫扯着,也没挣扎乱动,小心翼翼的看着他,“它受伤了。”
时蕴目光看着那只玩偶,灰色调的眼球下被人动过,已经有白色的棉絮跑了出来,这个兔子看起来很有年头了,虽然及时清洗,可依旧是旧了。
他猜到她为什么会这样说,自己一身白大褂,她知道医生能治好病人,也能治好那只兔子,可自己为什么要帮她。
天真过了头。
时蕴过浓的墨色眸子没再看她,单手解着白透明塑料扣子,脱下了白大褂,扔进了垃圾桶。
“东西坏了就该扔掉,需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男人四肢修长,身材挺拔,站姿有些侵略性,他额前黑亮的碎发拨在两边,冰白的镜片下那双眸子浮沉如夜。
或许是太害怕了,桑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女孩栗色的发丝蓬松绽放在肩头,裙子如绵软的云朵,雪白的肌肤似霜雪,挺翘的睫毛因他的话煽动着翅膀。
总是这么脆弱又无辜。
可他不会心疼她,永远不会。
女孩不愿意走,拽着兔子和裙角,又害怕抵触的后退一步两步。
时蕴的耐心告吹,他压下心里的不适,强扯着她上了出租车。
拉扯间,那只兔子从手里脱了手,车门被关的严实,阻挡了她的视线。
灰色塑料眼的垂耳兔侧身趴在地上,那只坏掉的眼球儿旁边,还有雪白的碎絮。
它又破又陈旧,霞光降临下灰色塑料眼像滴了血泪,静静注视着主人的离去,控诉哭泣。
“乱动什么?”
时蕴只是拽着她的胳膊,又给她扯下安全带,限制着旁边人的举动,一只手看着回去的最佳路线。
桑晚趴在旁边,脸紧紧的贴着车窗口,小声呜咽起来,泪水大颗的往外冒着,从琉璃眼珠儿坠落又砸在地上。
泪碎成断线的珍珠,如同吹落的蔷薇。
因为事先给她吃了预防药物,桑晚不会因此发病,剧烈情绪的反复不至于病情好转,但也不至于发病。
车的景色向后移动,她始终不肯扭过身来,时蕴以为她闷烦,替她开了车窗。
这样一来,外头的喧闹与桃子味儿的风顷刻间钻进车内,清新的空气让时蕴有些不安。
车窗外树木的影子斜下来,压着透明的雪色,时蕴眼皮儿轻薄,长眉冷眸,不说话时很唬人。
桑晚哭时没声音,只是呼吸间的交错停顿,如同一根细细的丝线,密密麻麻的让他闷痛。
他强行把人摆正,女孩眼睛红肿,源源不断的水珠大颗滚落,琉璃色的眸子起了一场浓雾。
他唇色薄粉,带点嫣红色泽,镜片下漆黑的雾光在观察她的表情,又轻附耳过来,呼吸喷薄在少女柔软的,泛着绒毛的耳骨处轻问,“哭什么?”
那好看的白色指骨在女孩眼角轻压,只留下一片茶靡红霜。
“我的兔子...”
桑晚轻轻抬眸,琉璃如冰鸟冻雕,破碎灵清。
时蕴轻呵一声,又重新倚回靠背,他想起了那个被破坏的摄像头,心情本来也不好,可她哭的那么伤心,自己居然又高兴了。
一只兔子而已,最重要的是要用事儿教她,让她不敢,让她怕。
“你私自离开,就会受到惩罚。”
“怕什么,兔子就是不听话的代价。”
镜片处是刚才不知哪来的水,也可能是她哭泣时沾染的热泪,时蕴摘下镜片用温热的指腹随便抹了抹,又重新戴回去。
“你有父亲,可你也有个哥哥。”
时蕴说话时刻意放慢了速度,让她能够在脑子里消化理解,“我是你的亲哥哥。”
“也会是抢走兔子,还有你父亲的亲哥哥。”
他又缓了缓,甚至看向窗外欣赏风景,“不理解也没关系,七天后,我会代替父亲管教你。”
让你知道被控制被掌握的命运。
就像他和他的母亲。
总归是对她太好,也太温柔了,不知道感恩,还要妄想跑走。
在她的世界,只有自己的情况下,再遗弃,她是会像只折翼蝴蝶狠狠坠落,还是会挣扎再起。
总之,都由不得她。
回蔷薇园时,出租车停在门口,不知怎么又刮起了阵阵大风,蔷薇花海如同巨浪翻涌,落于地面又飘洒而起,乘风而扬。
粉浪花海带着浓厚的香味,扑的两人身上染上了同一种味道。
时蕴一只手扯着她,站在门口,又亲自把人送上楼。
木门彻底的关了,隔断了那恼人的花香味儿,里面不见天日。
窗帘遮光,房间幽暗,他刻意没开灯,也没阻止她钻进衣柜里。
可这次她的兔子不在,那个唯一能抱着的依靠的伙伴,那个强心剂扔在了冰冷的路边。
时蕴安静的坐在窗户旁边编织摇晃的竹椅里,翻看着那本带着印刷油墨味儿的书籍。
他没开窗帘也没开灯,就借着窗外打进来的缕缕光辉,黑白文字在纸上跳跃,落日浮动着金光。
摇椅晃了晃,他有些倦怠的困了,海洋与桃子交织成香味儿,比催眠药还管用的味道。
衣柜里面没有一丝动静,时蕴能听见自己有力的心跳,沉稳规律。
他睡着了,又做了一个梦。
房间里霞光斜对浮沉,葳蕤自生的细小尘埃粒子互相奔走,落在他的眉宇。
时蕴摘下了那个眼镜,稍微细心点就会发现,他不戴眼镜时,和安父有六分相似,优越的皮相是母亲的杰作。
困顿之下,他沉入一场梦境。
蔷薇成树,耸入云端,风一吹树枝摇曳,花瓣浮起香风。
那个少年也睡在树下,簇簇繁花阴影,交织成云的树影坠入眉间,冰凉的触感让他睁眼。
蔷薇树接着落花,他仿佛看见了凝白的琉璃珠,上好的透明玉色的猫眼石,那双眼睛望着他。
风起,花落,云开,雾散。
是她?
时蕴猛的清醒,些微晕眩让他揉了揉眉毛,墙上圆形时钟指针拨到数字九,他才睡了十分钟。
衣柜处,动静全无。
地上是散落的透明药瓶与针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