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砚从南坡回来,衣服还带着湿泥味。
他没回屋换衣,直接去了县衙东侧那间旧库房。
门歪着,墙角堆着烂木头和空麻袋,地上一层灰。
苏青芜站在门口,手里拎着药箱。
“你来得正好。”沈砚推开门,扫了眼屋里,“这屋子空着也是空着,给你开药铺用。”
苏青芜没动。“县衙管政务,不是医馆。我一个人采药治病还行,要设铺子,得有地方,也得有人认。”
“新安百姓认就行。”沈砚弯腰捡起地上的破筐扔出门外,“你只说一句话,你想在哪开?”
她看了他一眼。“就在县衙边上。离得近,山里人走一趟不容易。有的病在路上就拖重了。”
“那就这儿。”沈砚一拍门框,“今天就把屋子腾出来。”
他转身喊来三个衙役:“把里面的东西全搬出去,桌椅板凳能用的留,不能用的烧火。地面扫三遍,窗户擦亮。柜子要做三层,分草药、根茎、毒麻,另留个煎药台。”
衙役王五嘀咕一句:“咱们是捕快,不是杂役……”
沈砚盯着他:“昨夜谁吃了村民送的芋艿?谁在山腰喝的热粥?现在嫌脏嫌累?”
王五低下头。
“你要是不想干,现在就去南坡挖树根。”沈砚声音不高,“那边泥还没干,正缺人。”
没人再说话。三人动手搬东西。
阳光慢慢照进院子。衙役们抬出旧柜子、破席子,连墙角的耗子窝都掏了。有人拿扫帚扫地,有人提水擦窗。
苏青芜蹲在地上,用炭条画图。她画了药柜的位置,标出哪边放常用药,哪边放需防潮的,哪边必须上锁。又划出一块空地,写“候诊”。
沈砚站在旁边看。“煎药的地方要靠窗,通风。火源不能近药材。”
她点头。“我知道。”
“招牌我让人做。”沈砚说,“四个字——惠民药铺。要大,要清楚,让不识字的人也能认出是个看病的地方。”
苏青芜抬头:“你不担心被人参一本?说你私设医所,逾制行事?”
“考核看民生。”沈砚靠着门框,“治病救人,比修路还急。真有人来找麻烦,我就报上去:新安去年死于风寒的老人有十七个,今年一个都没走。你说这是政绩还是罪过?”
她没再问。
屋子里渐渐清出空地。木屑飞舞中,衙役开始钉柜子。新做的三层药柜靠墙立起,每一格都用白纸贴了标签:黄芩、当归、茯苓、半夏……
沈砚亲自搬来一张方桌,摆在门口。“这里放登记簿。谁来看病,记个名字,什么病,用了什么药。月底我查一次,不怕对账。”
苏青芜看着那张桌子。“你信我?”
“我不信你信谁?”沈砚抹了把脸上的灰,“你治好了李老根的老咳,救了林阿禾娘的喘症,连周墨拉肚子都是你给的方子。全县最懂药的人是你,不是太医署那些从没下过乡的官。”
她低头整理带来的药包。一捆捆晒干的草药被小心打开,按类放入柜中。根茎粗的放底层,叶类轻的放上层,有毒的单独锁进小箱。
沈砚忽然想起什么。“粗布拨十斤过来,做药包包用。针线婆子调一个,每天来缝两个时辰。”
“不用调人。”苏青芜说,“我自己缝。”
“那你得休息。”沈砚说,“明天开诊,后天还得上山采药。你倒下了,整个新安就没主心骨了。”
她没反驳。
日头偏西,屋内已焕然一新。药柜整齐,地面干净,窗台摆着一碗刚煎好的药,冒着热气。
沈砚靠在门边,看着她弯腰往柜里放最后一捆茯苓。
“以后这地方你说了算。”他说,“缺什么,随时找我。要人、要料、要钱,一句话。”
苏青芜直起身,转头看他。
两人目光碰了一下。
她轻轻点头。“嗯。”
沈砚没走。他叫来值夜的衙役:“从今晚起,轮流在这守着。不是当差,是帮忙。送水、递柴、看炉火。药铺开着,就得有人照应。”
衙役应下。
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牌子,递给苏青芜。“这是我县令随身牌,挂在门口。谁敢来找事,让他拿着牌子来找我。”
她接过,没多问,只放进袖中。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打扫完的衙役陆续离开。有人路过门口,低声说:“大人,明天还要去南坡打桩。”
“去吧。”沈砚说,“这边的事告一段落。”
人走光了。院子里只剩他们两个。
风吹过屋檐,吹动门帘。药香混着木头的新气味,在空气里飘着。
沈砚看了看柜子,又看了看灶台。“锅够大吗?不够我让厨子送一口来。”
“够了。”她说,“先治小病。伤风、咳嗽、肠胃不适。等药材齐了,再接重病。”
“行。”沈砚点头,“一个月为限。治好多少人,救了几条命,咱们心里有数。百姓认,朝廷就没话说。”
她走到灶前,揭开小锅盖。药汁微沸,咕嘟冒泡。
沈砚站在门口,没再说话。
苏青芜拿起木勺,轻轻搅动药汤。
勺子碰到锅底,发出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