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压得越来越低,风从南岭深处刮来,带着一股潮气。沈砚站在新开的渠口,眉头皱紧。他转头看向还在低头补图的楚墨:“要下大雨了。”
楚墨笔尖一顿,抬头看天。云层厚得像铁锅盖在山顶,山脚下的河水已经开始翻白沫。
“收工!”沈砚立刻喊,“所有人马上撤离!只留五个壮汉待命,其余全回家关窗锁门!”
村民们一听这话,赶紧收拾工具。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工地,片刻就空了大半。周墨抱着工分簿匆匆走来:“我已经让林阿禾通知各村,低洼户提前转移粮食。”
沈砚点头:“你回县衙守着文书,万一出事也好上报。”
周墨没多说,转身就走。
雨点砸下来的时候,沈砚和楚墨已经披上蓑衣,提着灯笼往渠首走。豆大的雨噼里啪啦打在斗笠上,山路瞬间变得泥泞。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上爬,身后跟着四个衙役和两个村民。
“这雨来得太急。”楚墨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要是撑不住,山洪一冲,新安河那边肯定漫堤。”
“那就看渠能不能扛住。”沈砚声音沉下去,“咱们修了这么久,不是为了听个响。”
他们先到渠首引水口。山洪正顺着新开的渠道往下奔,水流湍急,但方向稳得很,没有四散乱流。渠壁用石块砌得结实,夯土段也没塌陷。
“分流成功。”楚墨蹲下身,伸手探了探水速,“坡度正好,不会积沙也不会冲垮。”
沈砚松了口气,但没放松:“走,往下看。”
一行人沿渠下行。越靠近山脚,地势越平,往年这个时候早就积水成塘。可今夜不同,主河道的水明显少了,原本容易泛滥的几处田埂干干净净,一点水渍都没有。
到了梯田附近,沈砚忽然停下脚步。
“你看。”他指着最底下一级梯田。
渠水满了之后,并没有继续往下漫,而是通过预留的溢流口,缓缓流入稻田。十七粒嘉禾种下的秧苗正泡在清亮的水中,叶片舒展,颜色青翠。
“反灌成了。”楚墨嘴角动了一下,“渠不只是排涝,还能顺带浇田。”
沈砚笑了:“咱们的设计没白费。”
两人又查了几处关键节点。岩障打通的那一段经受住了考验,火烧水淬裂开的石头被水流冲刷后,缝隙反而成了天然的导流槽。下游泄洪口通畅无阻,浑浊的洪水直接排进老河道,没影响任何民房。
雨一直下了两个时辰才小了些。
天刚蒙蒙亮,沈砚就让人敲锣召集附近村民:“都来看看!昨晚的山洪过去了,咱们的新渠到底管不管用!”
人们陆续从屋里出来,打着伞,穿着草鞋,一路走到渠边。
“这……这地咋还是干的?”一个老农蹲在往年必淹的洼地,用手摸了摸土,“我年年这时候都在挖排水沟,今年连锄头都没拿。”
“不止呢!”另一个汉子指着梯田,“你们看那稻苗,比昨天绿了一圈!渠水把肥都带下去了!”
人群开始骚动。
“真没淹?”有人不信,亲自踩进低田,鞋底一点泥都没沾。
“哎哟我的天!”一个妇人拍大腿,“我家灶台去年都被泡过,今年滴水没进!”
“沈县令修的渠,神了!”
“楚匠头这手艺,比祖宗传下来的还灵验!”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人主动跑去挑水桶,说要冲洗渠口杂物;有孩子搬来竹扫帚,帮着清理碎石。几个老人凑在一起,嘀咕着要把这事记进族谱。
沈砚站在渠边,浑身湿透,头发贴在额头上。一个中年妇女端着碗热姜汤挤过来:“大人,喝一口暖暖身子!您昨夜没睡吧?”
他接过碗,一口气喝完,把碗递回去:“大家信这个渠,比啥都强。”
楚墨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新画的记录图。他把每一处水流状态、坡度变化、溢流情况都标得清清楚楚。抬头时,正看见一群小孩围着梯田指指点点,有个小姑娘拔了根草,在泥地上照着渠的样子画线条。
“这渠活了。”他说。
沈砚看了他一眼:“你说啥?”
“我说,它不光是石头和土堆出来的。”楚墨声音不大,“它是活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走哪条路,知道怎么救人。”
沈砚没说话,只是笑了笑。
他知道,这一夜过后,没人再会问“这渠有没有用”。
中午前,阳光终于穿透云层。
沈砚让人拿来锤子和木桩,准备在渠口立一块石碑。还没动工,就有十几个村民自发带着凿子和石料来了。
“我们村出工!”
“字得刻大点,让后人都看得见!”
沈砚没拦着。他只说了句:“名字别刻我,刻‘新安渠’就行。”
下午三点,第一块石碑竖了起来。上面写着:新安渠,防洪灌溉,利民百年。
周墨派人送来文书——他已经把昨晚的情况写成奏报,加急送往咸阳。末尾一句写道:“此渠一通,新安无涝,百姓称颂,实乃民生之基。”
沈砚看完,把文书折好放进怀里。
他站在渠畔,望着远处的梯田。稻苗在阳光下泛着光,像是铺了一层绿绸。风从南岭吹来,带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楚墨走过来,低声说:“三层洞天的图,我还埋着。等渠彻底稳定,再打开下一步。”
沈砚点头:“不急。咱们先把眼前这一关走稳。”
远处,几个孩子在渠边玩水。他们用竹片做了小船,放进水流里,看着它们顺着渠道一路漂下去。
其中一个小男孩突然回头喊:“沈大人!我们的船没翻!它一直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