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刚走到县衙大堂门口,就听见王五在廊下低声说:“林阿禾已经在偏堂等了半刻钟了。”
他脚步没停。“人呢?”
“在外头站着,手一直按着怀里那本账册,脸绷得紧。”
沈砚嗯了一声,没立刻过去。他先拐进书房,翻开最新一版的赋税总册核了一遍数字,确认无误后合上,用红绳捆好,盖上县令印泥封口。
做完这些,他才往偏堂走。
林阿禾听见脚步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紧张,但没躲开视线。他双手抱拳,声音比平时高了一度:“大人,赵郡守马队已进山,估摸一个时辰内到县城。事务繁杂,我愿效力于前,管账目、引道路,皆可胜任。”
沈砚在他对面坐下,没让他坐。“你先前多报百斤粟米的事,可是奉命行事?”
林阿禾身体一僵,呼吸顿了一下。他盯着地面看了两息,猛地抬头:“是。但我已改过。如今账册所录,皆为实数。”
沈砚盯着他,不说话。
林阿禾没低头,也没再解释。他的手还按在怀里的旧账本上,指节发白。
过了几秒,沈砚忽然笑了下。“好。”他说,“那这回你就管账本,待会随我迎郡守,寸步不离。”
他把手里那卷封好的新册子递过去。“这是最新核对版,你带在身上。若郡守要查,由你呈上。”
林阿禾愣住。“我……可以碰这个?”
“不只是碰。”沈砚说,“你要亲手交出去。谁问你数据,你来答。谁质疑账目,你来对。”
林阿禾伸手接过,动作慢得像怕弄坏。他把旧账本收起来,将新册子贴身放进衣襟内侧,用腰带压牢。
“大人信我?”他声音有点抖。
“我不是信你。”沈砚站起身,往外走,“我是信人心能变。”
林阿禾站在原地,没动。直到沈砚快出门,他才追上一步:“大人!从今往后,我不再做两面人。”
沈砚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应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堂。
沈砚叫来当值衙役,点名安排任务。王五负责清点粮仓库存,李石头带人检查栈道入口是否畅通,另一队去药铺外围维持秩序。
“记住。”沈砚说,“该扫的地扫,该修的路修,别摆样子。谁要是故意把百姓拦出来列队迎接,我扒了他的皮。”
衙役们应声散去。
沈砚转身走向沙盘台。那是楚墨前些日子做的,用黄泥堆出新安地形,麦田、梯田、水渠、栈道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指着南坡那条新修的直道:“等会走这条。”
林阿禾凑近看。“赵郡守惯走西岭老路,那边弯多坡陡,但他喜欢看沿途松林。”
“那就让他改习惯。”沈砚说,“新道平整,运粮车都能跑,他一个郡守走不得?”
“可万一他不肯走……”
“他会走。”沈砚冷笑,“我让人在老路上‘抢修’——插满旗子,围起木栏,写上‘塌方未通’四个大字。他想绕?除非爬山。”
林阿禾嘴角抽了一下,差点笑出来。
“还有。”沈砚拿起一根小木棍,在沙盘上划过惠民药铺的位置,“苏大夫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诊疗记录全备齐了。你待会跟在我身后,随时准备应对查账。”
“明白。”林阿禾点头,“我会盯住每一笔出入,连一文钱的损耗都说得清。”
沈砚看他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挑你干这事吗?”
林阿禾摇头。
“因为你做过错事。”沈砚说,“别人犯错是疏忽,你是被迫。现在你改了,反而比谁都清楚哪里容易被挑刺。这种人,最懂怎么防漏洞。”
林阿禾低下头,喉结动了动。
“我娘……”他忽然开口,“昨日咳得轻了些。苏大夫送来的药,真管用。”
沈砚没接这话,只说:“药够十天用量。以后每月初一,县衙统一配发,记在民生支出里。”
林阿禾猛地抬头,眼眶有点红,但很快低下头掩饰。
沈砚转身走到墙边,取下挂在钩子上的县令令牌,塞进林阿禾手里。“拿着,代表我调度文书事宜。谁敢拦你查账,就说是我派的。”
林阿禾双手接过,像捧着一块烧红的铁。
“大人……我一定守住这份信任。”
“别整虚的。”沈砚拍了下他肩膀,“你现在不是小吏,是新安的账房主官。出了事,我担着;账对不上,你来扛。明白?”
“明白!”
“行了。”沈砚走向门口,“去把各村缴税实录再核一遍,半个时辰后回来复命。我要确保每粒米都有据可查。”
林阿禾转身要走,又停下。“大人。”
“说。”
“如果……如果赵郡守逼我指证您呢?”
沈砚回头,眼神平静。“你就如实说。我说什么,做什么,你记了多少,全讲出来。他要听假话,那是他的事。你要做真账,那是你的选择。”
林阿禾怔住。
沈砚已经迈出门槛。“记住,咱们不怕查。就怕没人来查。”
阳光照进大堂,落在沙盘上。麦田区域插着几面小旗,代表已完成春播。栈道模型旁堆着一堆碎石,是昨天测试承重时留下的。
沈砚站在沙盘前,手指沿着新修的山路缓缓划过。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衙役冲进来,喘着气:“大人!南坡了望台传信——赵郡守马队翻过第三道山梁了!”
沈砚没回头。
他指尖停在栈道中段的一个拐角处,那里有个小小的凹陷,是设计时特意加的排水槽。
“知道了。”他说,“通知各岗,按计划行事。”
林阿禾站在他身后,手紧紧按着怀里的账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