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站在县衙台阶上,目送衙役抱着告示快步出门。风从山口吹来,卷起他衣角。他没回屋,转身进了议事厅。
周墨和楚墨已经等在里面。
“告示内容要统一。”沈砚开口,“写‘春季护林防火,禁伐三十日’,不准提嘉禾两个字。”
周墨皱眉:“百姓不知道为啥砍不得树,只会觉得官府又来添乱。”
“那就让他们知道。”沈砚从袖中取出布袋,倒出几粒金黄稻谷,摆在桌上,“但不是对所有人说。”
楚墨盯着那稻子:“你是想先告诉族长?”
“对。”沈砚点头,“这事不能靠衙役贴告示就落地。得让村里人自己管自己。”
周墨沉吟:“可族长们也不是傻子。你让他们带头禁伐,断了烧炭的、建房的、肥田的路子,他们能答应?”
“只要好处够大,他们就会信。”沈砚把稻谷推到中间,“亩产三百斤,抗旱耐寒,十年不愁粮。谁不想自家地里种这个?”
楚墨伸手捻起一粒:“这东西真能成?”
“洞里的稻子不会骗人。”沈砚看着他,“你说亲眼见的。”
楚墨没再问。
沈砚提笔写帖,每一封都亲笔落款,写明次日清晨议事。衙役领了帖子,分头出发,往各村送去。
天刚亮,族长们陆续到了。
有拄拐的老者,有穿粗布短打的壮年汉子,一个个脸色严肃。他们坐在堂下,没人说话,空气很沉。
沈砚没坐主位,站起身走到中间。
“请各位来,是为一件事。”他说,“全县禁伐山林,为期一个月。”
话音刚落,底下炸了锅。
“我家新房木料都备好了,现在不让砍?”一个花白胡子的老族长站起来,声音发抖,“你一句话,让我家房子烂在山上?”
“我李家村三户烧炭的,全家靠这个吃饭!”另一个中年族长拍桌,“你不准砍树,让我们喝西北风?”
沈砚不急,等声音小了些,才从怀里掏出布袋,倒出一把稻谷,放在案上。
“这叫嘉禾。”他说,“种下去,一亩打三百斤粮,旱年也不减产。新安十年无饥,就靠它。”
堂内一下子安静。
有人伸头去看那稻谷,颗粒饱满,色泽金黄,明显不是普通品种。
“你说这稻子是真的?”老族长盯着沈砚,“哪来的?”
“我不能说来源。”沈砚坦然看着他,“但我可以保证——只要满月不砍树,这稻种就能落进地里。”
楚墨站出来:“我也见过。洞中有良田,稻穗低垂,非人力可育。若此物能传出来,新安全境都能吃饱。”
周墨也开口:“你们想想,一月不砍树,换来十年不断粮,值不值?”
老族长没说话,低头琢磨。
沈砚继续:“我不派兵,不下令抓人。只请各位回去组织青壮,每日轮班巡山,劝阻偷伐。县衙不出一人,全由村里自治。”
他顿了顿:“而且——首试嘉禾的村子,优先选在参与巡山的村。”
这话一出,不少人眼神变了。
“你是说……第一个种这稻子的,是我们村?”一个年轻族长忍不住问。
“对。”沈砚点头,“谁守得住山,谁先得稻种。”
堂下开始低声议论。
有人摇头,说风险太大;也有人点头,觉得值得一搏。
片刻后,王家村的老族长站起来:“好!我王家村带头!”
“李家村也参加!”
“吴家村跟上!”
一个个应声而起。
不到半个时辰,各村达成共识:按户数比例出人,每日两班轮换,巡山护林。名单下午前报到县衙备案。
沈砚当堂写下承诺书,盖上县印,交给几位牵头的族长。
“县衙说话算话。”他说,“三十天后,嘉禾必现。”
会议结束,族长们陆续离开。有的脚步匆匆,赶着回村安排人手;有的边走边嘀咕,还在权衡利弊。
沈砚回到厅中,桌上的稻谷已被收走。
周墨站在旁边,看着他:“你真打算把嘉禾交给他们?”
“当然。”沈砚坐下,“不信他们,这事根本推不动。”
楚墨走进来:“我已经画好南岭一带的巡山路线图。第一轮从东坪坡开始,那边山路窄,容易藏人偷砍。”
“你带队?”沈砚问。
“我带十个人,都是墨风寨的老兄弟。”楚墨点头,“手脚干净,嘴也严。”
周墨插话:“要不要加个登记册?哪个村哪天巡哪段山,记清楚。免得到时候扯皮。”
“行。”沈砚点头,“你负责整理名单和排班表,今天必须交上来。”
周墨应了一声,转身去书房。
楚墨留下,把图摊开在桌上。
“这里,这里,还有山背沟,都是往年偷砍高发地。”他用手指点,“建议每处至少两人,早晚各一趟。”
沈砚看着地图:“有没有可能,有人半夜摸上去?”
“有。”楚墨说,“所以我建议,第一晚就开始巡。”
“那就今晚。”沈砚站起身,“你马上挑人,天黑前出发。带上火把、哨子,发现动静就吹哨,别硬碰。”
楚墨收起图:“明白。”
他刚要走,沈砚叫住他。
“记住一点。”他说,“我们不是抓贼,是护山。遇到砍树的,先劝。实在不听,记下名字,报给族长处理。”
楚墨点头:“懂了。官不出面,民自治。”
门关上,屋里只剩沈砚一人。
他翻开刚送来的巡山名单草稿,一页页看过去。
王家村出八人,李家村六人,吴家村五人……人数不多,但覆盖了主要山道。
他拿起笔,在首页写下:“新安县民间巡山轮值初案。”
外面日头正高。
风吹过院中槐树,叶子晃动。
沈砚合上册子,抬头看向窗外青山。
三十天。
这才刚开始。
楚墨走出县衙,迎面撞上刚从村口回来的林阿禾。
“名单报上去了?”楚墨问。
“刚交的。”林阿禾点头,“各家都同意了,就是有人担心——真有人偷砍,族长压不住怎么办?”
楚墨冷笑:“那就让他试试。”
他大步走向后院工坊,拎出一捆新做的竹哨。
每个哨子都刻了编号,背面写着村名。
这是昨晚连夜赶制的巡山信物。
他抽出一支,咬在嘴里,用力一吹。
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
远处山梁上,一只飞鸟惊起,扑棱棱飞向林海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