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放下笔,接过公文。信封是火漆封口,印着“皇帝之玺”四个字。他没多看,当场拆开,抽出里面的公文。
周墨抬头看了眼,见沈砚脸色不对,便停了手里的活。他刚把最后一叠请愿书用细绳捆好,准备放进柜子,这时也忘了动。
沈砚低头读信,一字一句看得极慢。
制诏诸郡县令:
今岁考课,名列前五十者,下月朔日赴咸阳述职,面陈民生、政绩事。
途费自具,不得擅开官仓、私敛黔首。
逾期不至,以弃权论,降秩三级,罚俸一岁。
布告天下,使明知之。
皇帝之玺
[某年]某月甲子
他看完一遍,又看第二遍。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角那道旧刻痕——那是他刚来新安时,夜里睡不着,拿刀尖划的。
前五十?能去咸阳述职?
这是好事。
上个月考核官走的时候,当众宣布新安排名升到中游第五,全城百姓都高兴。那天晚上,南岭村放了鞭炮,李大根带着人抬着一筐芋艿送到县衙门口,说这是“头茬收成”。
现在朝廷认了这个排名,让他去咸阳面圣,说明上面真看见新安的变化了。
可下一秒,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路费自理?
他立刻翻开桌上的《新安月入简录》,这是周墨今天才交上来的账本。他翻到“结余”那一页,看到一行小字:
现银:七两二钱。
七两二钱。
去咸阳来回,路上最少一个月。车马、食宿、打点驿馆、备礼见官……随便算一笔,一百两都打不住。
这钱从哪来?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按在上面,像是怕它自己长腿跑了。
堂外还在登记。村民没走完,还有人在排队交请愿书。有人抱着孩子,有人拄着拐杖,都是想参加新工程的。他们不是来讨赏的,是来问能不能干活。
可现在的问题是,县里连派出去的人都养不起。
沈砚把公文放下,压在账本上。
他没叹气,也没拍桌子。只是坐得更直了些,眼睛盯着墙上的地形图。
图上标着南岭梯田、新安渠、蒙学工地,都是他一笔一笔画出来的。以前最怕没人响应,现在人都来了,活也排上了,可第一道坎,却卡在出门的路上。
他想起前几天楚墨说的话:“县令,咱们的臭鳜鱼能卖钱,一车换三十斤粟米,要是多跑几趟,积少成多。”
当时他没在意,只当是改善伙食的小生意。
现在想想,那才是新安真正开始赚钱的路子。
可光靠卖鱼,凑够一百两,得多久?
他算了算:一车鱼最多换五两银子,还得扣掉成本。要凑足路费,至少得运二十趟货。可赵承业在官道设卡的事还没解决,商队出不去。
就算能出去,二十趟也得两个月。
可述职是下个月初一,时间根本不够。
他脑子里转得飞快。
不能动官仓。朝廷明令禁止,擅自动用就是死罪。
也不能向百姓收钱。这些人刚吃饱饭,谁家都没余粮。要是这时候开口,等于砸自己招牌。
更不能求赵承业。那人巴不得他去不了咸阳,最好直接降职罢官。
路费只能自己想办法。
可眼下,新安的钱都在项目上压着。抗寒稻种要扩种,新渠二期要开工,蒙学要建校舍,药铺要进药材……哪一项都能让百姓活得更好,但没有一项能立刻变现。
他低头再看账本。
七两二钱。
这点钱,连雇一辆马车都不够。
他忽然想到系统。
【新安民生系统】有没有奖励?
他闭上眼,在心里默念:“打开系统面板。”
眼前浮现半透明界面:
【当前排名:中游第5】
【民生分:68\/100】
【主线任务进度:已达成“中游以上”目标,奖励发放完毕】
【当前无强制任务】
没有新任务。
也没有额外奖励。
他知道,系统不会逼他做事,也不会在他缺钱时送金子。它只会在他做对事的时候,给一点实在的帮助。
比如上次修水渠,给了竹管净水图;比如推广工分制,解锁了民生共鸣值。
可现在这事,系统不管。
得靠他自己。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桌边那只陶罐上。
上午那个孩子送来的徽墨酥,还没吃完。甜香还在屋里飘着。
他伸手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有点干,但还是甜的。
他嚼得很慢。
外面天快黑了,烛火被点亮。周墨轻轻放下炭盆,把剩下的请愿书一张张烘干,防止受潮。
他知道沈砚在想事,就没说话。
衙役站在廊下,鞋尖沾着南岭的红泥,也不敢动。他等指示,可沈砚没下令,他就一直站着。
沈砚把最后一口徽墨酥咽下去,手指还在账本上。
七两二钱。
一百两。
差太远了。
他忽然想起林阿禾说过的话:“县令,咱们的臭鳜鱼在汉中也能卖,那边人爱吃辣,要是加点茱萸腌,价格还能往上提。”
还有楚墨提过:“县令,西山道虽然难走,但能通汉中,我带人探过,驴车能过。”
如果能把臭鳜鱼卖到汉中,一趟赚十两不是梦。
可问题是,怎么把货送出去?
赵承业卡着官道,不让新安货物进城。但西山道是野路,不在官府管辖范围。
只要打通这条线,就能绕开赵承业。
可这条路不好走,需要人探路、修栈道、组织车队。
而且第一批货必须成功,不然商队不敢跟。
他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与其等别人帮忙,不如自己做商队。
新安有货,有人,有路。
缺的,只是一个开始。
他正想着,门外传来新的脚步声。
比刚才稳,比刚才重。
是楚墨。
他穿着粗布衣,裤脚卷着,手上还沾着泥。应该是刚从渠上回来。
他走到堂前,看了一眼沈砚的脸色,又看了看桌上摊开的公文。
他没问什么事,只是说:“县令,我听说朝廷来信了。”
沈砚没抬头。
“嗯。”
“是要你去咸阳?”
“对。”
“路费多少?”
“一百两。”
楚墨没眨眼。
他直接说:“那就卖东西凑。”
沈砚终于抬头看他。
“怎么凑?”
楚墨走进来,站到桌前,伸手点了点地形图上的西山道。
“我们不走官道。走西山,去汉中。”
“你能带人过去?”
“我能。”
“货呢?”
“臭鳜鱼、徽墨、竹器,什么都行。一趟能赚十两,来回半个月。十趟就够了。”
沈砚看着他。
他知道楚墨不是开玩笑。
这人做事从来不说虚的。上次修渠,他说三天完工,就真的三天完工。曲辕犁是他造的,栈道是他带队修的,连水力磨坊的机关,也是他一个人琢磨出来的。
他说能走通西山道,那就一定走得通。
可问题是,第一趟风险最大。
万一路上出事,货没了,钱赔了,后面的人就不敢跟。
得有人带头。
得有人第一个上。
沈砚盯着地图,手指慢慢移到西山道的位置。
楚墨看着他,等一句话。
沈砚还没开口。
他的手还按在账本上,七两二钱的数字清晰可见。
楚墨站在桌前,背对着门,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