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阳光带着点懒意,晒得染坊的木架暖洋洋的。春桃正翻晒着晾干的“月黄昏”布料,忽然听见门口传来怯生生的问话:“请、请问,这里收学徒吗?”
她回头一看,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个补丁摞补丁的布包,脸涨得通红。春桃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着迎上去:“你想学制染?”
小姑娘点点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俺叫阿苗,俺娘说您这儿的染布手艺好,让俺来学学,以后能混口饭吃。”说着,她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自家织的粗棉布,“这是俺娘让俺带来的,说请您看看俺的底子。”
春桃摸着粗布的纹路,虽然针脚不算匀,但织得紧实,能看出是用了心的。这时,小石头端着两碗甜酒从屋里出来,看见阿苗,挑眉道:“又来个抢饭碗的?”
阿苗吓得往后缩了缩,春桃拍了小石头一下:“别吓着人家。”她转向阿苗,温和地说:“学染布得能吃苦,天天跟染料打交道,手上难免沾得花花绿绿,洗都洗不掉,你不怕?”
阿苗用力摇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不怕!俺娘说,手上有颜色,才是正经干活人。”
正说着,阿婆拄着拐杖出来了,眯眼打量着阿苗:“丫头多大了?家里是哪儿的?”
“回阿婆,俺十三了,家在河对岸的柳树村,”阿苗规规矩矩地回答,“俺娘去年病了,家里欠了债,俺想学好手艺,挣钱给俺娘治病。”
阿婆点点头,指着院里的染缸:“那你先试试搅染液吧,力道得匀,不能让沉淀的染料块粘在缸底。”
阿苗赶紧挽起袖子,走到“青黛色”的染缸边,拿起长木桨。她力气小,木桨在手里晃悠悠的,搅了没几下就脸红气喘,染液只在缸中间打了个旋。小石头在旁边撇嘴:“这点劲还想学染布?”
春桃却看出阿苗的认真——她虽然累得额头冒汗,眼神却一直盯着缸底,生怕漏了哪块染料没搅开。春桃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别急,跟着我的力道来,胳膊要稳,手腕带点劲,像这样……”
木桨随着两人的动作慢慢转起来,青黛色的染液像被唤醒似的,一圈圈漾开,沉淀的染料块渐渐化开,在缸里浮起淡淡的涟漪。阿苗的眼睛越睁越大,嘴角忍不住往上翘。
“这就对了,”春桃松开手,“染液就像活物,你对它上心,它才肯听话。”
阿苗试着自己搅了几下,虽然还是有点晃,但染液确实转得匀了些。她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阳光落在她沾了点青黛色的手上,竟透着股鲜活的劲儿。
中午吃饭时,阿婆给阿苗盛了碗加了鸡蛋的粥:“留下吧,管你吃住,头三个月没有工钱,学成了再说。”
阿苗“扑通”一声跪下,给阿婆磕了个响头:“谢谢阿婆!谢谢春桃姐!俺一定好好学!”
小石头嘴里含着粥,含糊不清地说:“哼,要是学不好,俺可不客气。”话虽硬,却往阿苗碗里夹了块腌萝卜。
下午,春桃教阿苗辨认染料:“这是茜草,能染红色;那是栀子,染黄色最鲜亮;还有那边的板蓝根,就是咱们搅的青黛色……”阿苗听得格外认真,从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用炭笔一笔一划地记着,字歪歪扭扭的,却写得密密麻麻。
夕阳斜照进染坊时,阿苗看着晾在架上的“月黄昏”,忽然小声问:“春桃姐,俺啥时候能染出这么好看的布?”
春桃指着她手上的青黛色印记:“等你手上的颜色洗不掉,心里也记下了每种染料的性子,就能了。”
阿苗用力点头,把手上的印记看得格外珍贵。小石头在旁边翻晒布料,听见这话,偷偷笑了——想当年,他也是这样,天天盼着手上的颜色能像春桃那样,带着染料的香,藏着染布的巧。
染坊的木架上,各色布料在风里轻轻晃,像一面面小旗子。阿苗的小本子上,又多了一行字:“染布,要用心待染料,像待朋友一样。”旁边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像她此刻的心情,亮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