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雨丝软得像棉线,缠缠绵绵地落着,把染坊院外的杏花打落了一地,粉白的花瓣铺在青石板上,像层刚撒的糖霜。丫丫蹲在晾布架下,正用桃花粉的布料拓印——小石头新刻的杏花木牌沾了淡粉,往布上一按,浅粉的花瓣便浮在布面,像刚从雨里捞出来的。
“轻点按,”小石头举着油纸伞站在旁边,伞沿的水珠滴在他的蓝布褂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粉料薄,太用力会糊,像被雨泡烂的花瓣。”
丫丫的手顿了顿,木牌在布上轻轻蹭了下,果然拓出朵歪歪扭扭的杏花,花瓣边缘晕开点浅粉,像被雨打蔫了似的。“都怪这雨,”她小声抱怨,却忍不住笑,“把我的手都淋软了。”
他把伞往她这边挪了挪,大半身子露在雨里,肩膀很快湿了片:“我来试试。”他接过木牌,指尖沾了点粉,在布上稳稳一按,朵完整的杏花便印了出来,花瓣的纹路清晰得像真的,连花蕊的细绒都看得清。
“还是你刻的顺手,”丫丫看着那朵杏花,心里像被雨泡过的棉花,软软的,“比院外的杏花还像。”
“那是,”他嘴上应着,耳根却红了,把木牌递还给她时,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两人像被雨惊着的蝴蝶,同时缩回手,伞骨“咔哒”响了声,像在替他们说句没出口的话。
小柱子举着个竹筐跑进来,筐里装着刚捡的杏花,花瓣上还挂着雨珠,亮晶晶的:“丫丫姐,石头哥,我捡了些带雨的花,能当拓印的样子不?”他把杏花往布上凑,粉白的花瓣落在浅粉的布上,分不清哪是花哪是布。
“正好,”丫丫捡起朵最完整的杏花,往染液里蘸了点粉,往布上一按,真拓出朵带着雨珠的杏花,比木牌刻的多了几分活气,“你看,这样更像刚落的花。”
小柱子拍手叫好,也学着拓起来,结果粉沾了满手,往脸上一抹,成了只“花脸猫”,引得两人都笑,雨声里混着笑声,像首软乎乎的歌。
雨大了些,三人躲进灶房。阿婆正在煮新收的雨前茶,茶香混着杏花的甜,在暖烘烘的屋里漫开。“尝尝这茶,”阿婆给每人倒了杯,茶汤清亮,像泡了片春天的云,“喝了不冷,还能让拓印的手更稳。”
丫丫抿了口茶,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忽然看见小石头的手背上沾着点粉,像朵没长开的杏花,忍不住指着笑:“你也成花脸猫了。”
他低头看了看,也不擦,反而往她手背上抹了下,浅粉的印子像枚小小的印章。“现在你也是了,”他眼里的笑像茶里的光,晃得人心里发慌。
小柱子趴在桌上,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狐狸,画着画着忽然说:“丫丫姐,石头哥,明天春桃姐就回来了!我娘说要做杏花糕招待她,用咱染的桃花粉布包着,肯定好看!”
“真的?”丫丫眼睛亮了,春桃姐走了快半年,她藏了满肚子的染布新花样,就等着跟她念叨,“那得把‘霞光紫’和‘相思红’的样布都找出来,让她看看咱新调的色。”
“嗯,”小石头点头,往灶里添了块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我还留了块‘祭蓝’,想让她看看能不能和南边的染料搭着用。”
雨停时,日头从云缝里钻出来,给晾布架上的桃花粉布料镀了层金。丫丫把拓好杏花的布收进来,粉白的花瓣在光下泛着暖,像把整个谷雨的温柔都裹在了里面。二丫带着几个孩子跑来看,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布包,里面是自家种的新茶和刚摘的香椿,说是给春桃姐的见面礼。
“春桃姐会不会带南边的糖人?”二丫仰着脸问,门牙缺了的地方漏着风,“我娘说南边的糖人能做成狐狸样,跟石头哥刻的一样灵。”
“肯定会,”丫丫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到时候让她给你做个最大的。”
孩子们欢呼起来,围着布料转圈,粉白的杏花拓印在他们的衣角上蹭来蹭去,像场流动的花雨。丫丫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忽然觉得,这染坊的春天,因为春桃姐的归来,变得更加甜了。
夜里,她把拓着双份杏花的布角夹进染谱,旁边放着片刚捡的杏花瓣。在灯下写:“谷雨,杏花拓印于粉布,雨丝藏甜。”她想了想,又添了行:“明日有故人归,染坊的颜色,该更热闹了。”
窗外的月光落在染缸上,桃花粉的残液泛着微光,像泡了缸甜酒。丫丫摸着布上的杏花,仿佛已经闻到了春桃姐带来的南边气息,混着染坊的草木香,在风里漫开,像首未完的歌,等着新的音符来凑。
明天,定是个好天。她想着,把染谱抱在怀里,像抱着个藏满春天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