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日头淡得像层薄纱,透过染坊的窗棂,在炕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丫丫把“蜀锦青”的袄面和“槐米黄”的里子铺在一起,青布上的金鳞鱼影正对着黄布里的芦花木牌,像条鱼游进了芦花荡,暖得人心头发软。
“针线拿对了吗?”阿婆坐在对面,手里拿着根粗针,正准备缝合袄面和里子的边缘,“要用‘荔红’的线,青黄配红,像秋末的柿子挂在枝头,看着就热闹。”
丫丫把线轴递过去,绛红的线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是用新收的苏木煮了三遍才染成的。“小石头说,这线够结实,缝棉袄能穿三年。”她蹲下身,把袄角对齐,指尖碰到青布上的鱼影,像摸到了片滑溜溜的鳞。
“他懂啥,”阿婆笑着穿线,“这线是要把暖和心意缝在一起,得比石头还结实才行。”
正说着,小石头端着盆热水进来,水汽腾腾的,把他的脸熏得微红。“阿婆,丫丫,暖暖手,”他把水盆放在炕边,看见桌上的棉袄,脚步顿了顿,“这就合袄了?”
“快了,”阿婆拍了拍炕沿,“坐这儿看着,学学怎么缝,以后自家媳妇做衣裳,你也能搭把手。”
他的耳朵腾地红了,像被苏木染过似的,挨着丫丫坐下时,膝盖差点碰到她的腿,慌忙往旁边挪了挪,木凳发出“吱呀”一声,像在替他脸红。
丫丫的心跳也跟着乱了,低头整理袄面时,看见青布上的鱼影正对着黄布里的芦花——小石头刻的鱼和芦花,此刻隔着布料挨在一起,像早就说好要藏在同件袄子里似的。
“先缝领口,”阿婆用锥子在布上扎了个眼,“领口要缝得紧,不然灌风。”她的针脚又稳又匀,绛红线在青黄之间穿梭,像条红绳把两色布料捆在了一起。
丫丫接过针,学着阿婆的样子缝袖口。银针穿过布面时,她故意让线在鱼影的眼睛上绕了个小圈,想着这样鱼就更活了。“你看这鱼,”她把袖口凑到小石头面前,“是不是像在眨眼睛?”
他凑近了看,鼻尖差点碰到布料,青布的草木香混着黄布的芦花味漫进鼻腔,像把整个秋天的暖都吸进了肺里。“像,”他声音有点低,“比水里的鱼还精神。”
春桃端着盘炒花生走进来,花生壳裂着口,露出红皮的仁儿,香得人直咽口水。“缝得咋样了?”她把盘子往桌上一放,看见两人挨得近,故意大声说,“小石头,你可看仔细了,以后给丫丫做棉袄,也得这么缝,不然她该嫌你手笨了。”
小石头的脸更红了,抓起把花生往嘴里塞,壳子“咔嚓”响,却没尝出味来。丫丫的针脚也乱了,线在布上打了个结,像把心里的慌都系在了上面。
阿婆笑着摇头,接过针帮她理线:“年轻人害啥臊,我像你们这么大时,你阿爷还给我缝过鞋底呢,针脚歪歪扭扭的,却比谁缝的都暖。”
合袄的活儿渐渐快完了,青黄两色的布料被红线紧紧连在一起,像幅拼起来的画。小石头忽然指着袄面内侧:“这里还能缝点东西不?”
“咋不能?”阿婆挑眉,“想藏私房钱啊?”
他慌忙摆手,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块小小的桃木片,上面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丫石”。“把这个缝进去,”他声音细得像线,“阿婆说桃木能辟邪,穿着暖和。”
丫丫捏着桃木片,字刻得深浅不一,却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劲。她把木片塞进袄面和里子之间,用红线牢牢缝住,针脚密得看不见木片的边。“这样就丢不了了,”她小声说,像在跟木片说话。
傍晚时,棉袄终于合好了。青布面泛着碧光,黄布里透着暖,绛红的线在边缘闪,像给这袄子镶了圈红边。小石头把棉袄往身上比了比,长短正好,抬手时能看见袖口的鱼影,低头时能摸到里子的芦花,心里像揣了个小火炉,烫得慌。
“正好,”阿婆拍了拍棉袄,“等雪再大些就能穿了,保管冻不着。”
丫丫看着他比棉袄的样子,蓝布褂子套在外面,显得有些局促,却比任何时候都顺眼。她忽然觉得,这合在一起的不只是袄面和里子,还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像这绛红的线,把两个人的日子也缝在了一起,暖烘烘的,分不开了。
夜里,她把棉袄挂在炕边,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青黄两色泛着柔和的光。她在染谱上写下:“小雪,合袄成,青黄相衬,红线藏暖,木片记心。”旁边画了件小小的棉袄,领口处露着点红绳,像把这屋里的所有暖,都收进了这冬夜的字里。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染坊的灯亮到很晚,灶房的炭火映着墙上的影子——两个人在试穿新棉袄,一个笑,一个闹,像把整个冬天的暖,都裹进了那件青黄相间的袄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