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风裹着槐花香,漫得满染坊都是。丫丫坐在晾布架下的竹凳上,手里捧着叠新裁的布样——有“桃花粉”的边角,有“柳芽绿”的碎料,还有块“浅靛蓝”的方巾,上面绣着半朵槐花,针脚细得像蛛丝。
“阿婆说,谷雨得把夏天的布样备好,”春桃抱着个竹筐走过,筐里装着刚收的蓝草籽,圆滚滚的像黑珍珠,“南边的布庄来过人,想要批‘荷风粉’,说要赶在端午前做香囊。”
丫丫的指尖划过“桃花粉”的布样,粉得像被槐花染过似的。“那得用新摘的凤仙花染,”她抬头笑,“去年的陈料染不出那股鲜劲,像缺了水的花。”
“小石头去后山采凤仙花了,”春桃往院门外瞥了眼,“说要多采些,既能染布,还能给你染红指甲,一举两得。”
丫丫的脸颊腾地红了,像被“相思红”染过似的,低头摆弄布样时,指尖不小心勾住了“浅靛蓝”方巾上的线头,把半朵槐花勾得歪了歪。她慌忙用针挑正,心里却像被槐花香泡着,软乎乎的。
正说着,小石头背着个竹篓走进来,篓里装满了凤仙花,红的、粉的、紫的,堆得像座小花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在阳光下闪成碎钻。“够不够?”他把竹篓往石桌上一放,额角的汗珠混着花香往下淌,“后山的凤仙花开得正好,还有几株白的,没敢采,想着留着结籽。”
“够了够了,”丫丫跑过去,拿起朵粉红的凤仙花往他鼻尖凑,“真香,比院里的槐花还甜。”
他往后缩了缩,鼻尖碰到花瓣,痒得直打喷嚏,凤仙花的粉蹭在他的鼻尖上,像点了颗小胭脂。“别闹,”他笑着躲开,却把竹篓往她面前推了推,“喜欢哪朵,摘下来插在布样上,像给夏天做个记号。”
小柱子举着个布幡跑进来,幡面是“蜀锦青”的,上面拓着金鳞鱼,被风吹得猎猎响。“丫丫姐,石头哥,我娘说镇上的货郎来了,带了新的胭脂,让你去看看!”他把布幡往晾布架上一挂,鱼影在“柳芽绿”的布上晃,像游进了柳林。
“不去,”丫丫拿起朵凤仙花,往“荷风粉”的布样上比,“咱自己染的花汁就能当胭脂,比货郎的好。”
小石头蹲在竹篓旁,挑出几朵最艳的凤仙花,用“浅靛蓝”的方巾包起来,递到她手里:“回去捣成汁,涂在指甲上好看。”方巾上的半朵槐花正对着凤仙花,粉白相间,像开在同个春天里。
丫丫接过布包,指尖触到他的温度,像被花瓣烫了下,慌忙塞进兜里。“我去烧火煮染液,”她转身灶灶房走,辫梢的红头绳在风里晃,像条要钻进花丛的小蛇。
灶房的锅很快烧开了,凤仙花的花瓣在水里翻滚,渐渐煮出粉红的汁,香气混着槐花香漫出来,把整个染坊都染成了甜的。丫丫用木勺搅动染液,看见里面映出自己的影子,脸颊红得像锅里的花汁,忍不住笑了。
“火够大不?”小石头走进来添柴,火光映得他脸上的凤仙花粉更明显了,“阿婆说,煮‘荷风粉’得用文火,不然颜色会发焦,像被晒蔫的花。”
“知道啦,”丫丫把火拨小了些,“你去把布样整理好,等染液凉了就能试染了。”
他“嗯”了声,却没走,蹲在灶前看着她搅动染液的手——指尖沾了点花汁,粉粉的,像开了朵小凤仙花。“指甲上的花汁,”他忽然说,“得用明矾水固定,不然洗两次就掉了。”
丫丫的手顿了顿,花汁在锅里漾出小小的圈。“你咋知道?”她小声问。
“去年看二丫娘给她染,”他的声音有点低,“记下来了。”
灶房的香气越来越浓,像把整个春天的甜都熬进了燃液里。丫丫看着锅里的“荷风粉”,忽然觉得,这谷雨的染坊,藏着比槐花香更浓的暖,像朵刚开的凤仙花,把所有的心意都藏在花瓣里,只等夏天来临时,悄悄绽放。
傍晚试染布样时,“荷风粉”的颜色正好,粉里带点白,像刚出浴的荷花,被风一吹,布样在晾布架上轻轻晃,槐花香落在上面,像给粉布撒了层香粉。
“真好看,”小石头拿起块布样,对着夕阳看,“比去年的‘桃花粉’柔。”
“给你做个荷包吧,”丫丫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不好意思,慌忙低下头,“配你的青布褂正好。”
他的眼睛亮了,像落了两颗凤仙花的露珠:“好啊,上面绣朵槐花吧,像把这香味都绣进去。”
槐花香还在风里飘,染液的甜混着灶房的暖,在染坊的暮色里漫开。丫丫摸着手里的“荷风粉”布样,忽然觉得,这个谷雨的染坊,定能染出最好看的夏天,因为有朵凤仙花在锅里开,有片槐花香在布上落,还有两个人的影子,在染液里挨得很近,像要把所有的甜,都染进新的日子里。
夜里,她把“荷风粉”的布样夹进染谱,旁边放着朵风干的凤仙花。在灯下写:“谷雨,槐花香,荷风粉初成,布样藏春,静待夏来。”她拿起笔,在布样旁边画了朵小小的槐花,花瓣上落着只金鳞鱼,像把这春天的香,都画进了染谱的纸页里。
窗外的月光落在染缸上,“荷风粉”的残液泛着微光,像块浸了夜的粉玉。丫丫抱着染谱,闻着淡淡的槐花香,忽然盼着夏天快点来,不是因为想穿新染的布,而是想看看,当他系着“荷风粉”的荷包走过槐树下时,会不会像春天的风,把所有没说出口的话,都吹得甜甜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