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粒子敲在染坊的窗棂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丫丫捏着针线的手顿了顿,抬头望见檐角已经积起薄薄一层白。灶房的火盆烧得正旺,小石头趴在桌上打盹,受伤的右肩搭着条厚毛巾,呼吸间带着淡淡的姜汤味。
她手里的灯芯绒坎肩已快成型,藏蓝色的布面被炭火烤得微微发烫,领口处特意加的三角厚垫鼓囊囊的,里面塞着双倍的弹棉,摸上去像块暖融融的云。针脚在布面上绕出细密的圈,是阿婆教的“锁边绣”,说是既防风又结实,能抵得住山里的野风。
“唔……”小石头动了动,睫毛上沾着点从火盆里飘起的炭灰。丫丫慌忙放下针线,拿过旁边的蒲扇轻轻扇了扇,炭灰被气流卷走,他却醒了,揉着眼睛看她手里的坎肩:“快好了?”
“快了,就差钉扣子。”她举起坎肩往他身上比量,三角垫正好护住他的肩头,“试试松紧?”
他刚要起身,被丫丫按住:“坐着别动,我来量。”她绕到他身后,指尖掠过他后背时,触到他褂子下凸起的肩胛骨,心里忽然发酸——这半年他为了赶制染坊的冬布订单,几乎夜夜守在染缸边,后背都瘦得硌手了。
“有点松。”她把腰线处的针脚收紧些,“冬天里面要套棉袄,松点正好。”
小石头望着窗外的雪,忽然说:“阿婆说,第一场雪落时缝的棉物,能暖一整个冬天。”他伸手接住从窗缝飘进来的雪粒,在手心里化成水,“小时候见她给我缝棉鞋,总在鞋头塞点晒干的艾草,说能驱寒。”
丫丫眼睛一亮,转身从柜里翻出个布包,里面是前几日晒干的艾草,还带着清苦的香。她抓了一小把,仔细塞进坎肩的夹层里,指尖被艾草叶扎得有点痒:“这样就不光能暖身子,还能赶走你夜里的寒咳。”
雪越下越大,檐角的积雪渐渐厚起来,像给染坊镶了道白边。丫丫终于钉完最后一颗牛角扣,把坎肩往小石头身上一披:“试试!”
他站起身,穿上坎肩活动了几下,藏蓝色的灯芯绒衬得他脸色亮了些,三角垫把肩膀裹得稳稳的,一点不觉得勒。“暖和。”他低头摸着衣襟上的锁边绣,忽然笑了,“比我娘做的棉褂子软和。”
“那是,”丫丫得意地扬起下巴,“我弹了三遍棉絮呢,还加了艾草。”
正说着,阿婆裹着棉袄走进来,看见小石头身上的坎肩,眯眼笑了:“这锁边绣比当年我教你的强多了,针脚密得能防住西北风。”她摸了摸坎肩的厚度,“里面塞的是去年的旧棉?弹得跟新的一样,丫头有心了。”
小石头忽然解开坎肩扣子,把里面的艾草包掏出来,往丫丫手里一塞:“给你也缝个小的,你总说夜里看书冻手。”
丫丫捏着那包温热的艾草,忽然想起今早他忍着疼,在雪地里捡回的那捆干艾草,心里像被炭火烤着似的,暖得发胀。
雪停时,染坊的屋顶已经白了。小石头穿着新坎肩去扫雪,藏蓝色的身影在白雪里格外显眼,他时不时抬手按按肩头,脚步却比往日轻快。丫丫站在廊下看着,忽然觉得这冬天也没那么难熬了——有暖烘烘的火盆,有缝好的新棉,还有个穿着自己做的坎肩、在雪地里慢慢走远的人,足够把所有的寒意都挡在门外了。
夜里,她在染谱上添了新页,画了件带着三角垫的坎肩,旁边写:“初雪,缝棉,旧绒藏艾,针脚锁寒。”笔尖悬在纸上,又添了行小字:“雪落时,他说暖和。”窗外的月光落在纸上,把那行字照得清清楚楚,像落了层温柔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