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的龙辇尚未完全离开兰台宫的范围,冰冷的指令已然通过特殊渠道传达下去。如同沉睡的凶兽睁开了猩红的双眼,庞大的暗卫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和冷酷开始运转。这一次,不再是监视与试探,而是赤裸裸的清除与毁灭。
第一个遭殃的,是西市那家看似寻常的“凝香阁”胭脂铺。
天色未明,坊门刚开,一队如狼似虎的暗卫便破门而入。掌柜“渔夫”正在后院核对账目,闻声脸色剧变,却并未慌乱,而是迅速将桌上一份无关紧要的密信塞入口中吞下,同时踢翻了角落的灯油,试图引火焚毁一些更关键的物证。
然而,暗卫的动作更快。数道黑影掠过,冰冷的刀锋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另一人精准地一脚踩灭了刚刚燃起的火苗。
“搜!”带队者冷喝。
铺子被翻了个底朝天。夹层的密室、伪装成胭脂盒的暗格、甚至地砖下的空洞……所有精心布置的隐藏点,在早有目标的搜查下逐一暴露。账簿、密信代码本、联络名单、未曾送出的情报……大量物证被起获。
“渔夫”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紧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带走!”暗卫将其如同拖死狗般押出店铺。清晨的西市刚刚苏醒,零星的行人看到这一幕,皆面露惊恐,纷纷避让。不久后,“凝香阁”被贴上封条,一场大火冲天而起,将所有痕迹连同这个经营多年的据点,彻底化为灰烬。这是警告,也是灭迹。
几乎在同一时间,那名负责传递消息的哑巴内侍,在打扫庭院时被突然出现的暗卫捂住口鼻拖走,消失在宫墙的阴影里,再无音讯。管理宫女的“萍娘”,也在其住所被控制,她试图咬碎衣领内的毒囊自尽,却被卸掉下巴,拖入了暗卫诏狱。
血腥的链条一环环断裂。与“沉鱼”线有过间接接触的车夫、秀儿(那名粗使宫女),乃至一些只是曾经在“凝香阁”购买过特定胭脂、被怀疑可能用于传递信号的贵妇家眷,都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盘查和监控。宁错杀,不放过!一时间,洛阳城内,尤其是宫禁和市井之间,人人自危,谈“暗卫”而色变。
暗卫的诏狱深处,日夜不停地回响着凄厉的惨嚎。“渔夫”和“萍娘”等人经历了最严酷的拷问。暗卫想要挖出“沉鱼”线的完整名单,挖出少帅军在洛阳乃至整个中原的所有潜伏人员。
“渔夫”受尽酷刑,十指尽碎,体无完肤,却始终未曾吐露半个字,最后气绝于刑架之上。“萍娘”意志稍弱,在非人的折磨下精神濒临崩溃,吐露了几个早已废弃或无关紧要的外围联络点,但对核心网络依旧守口如瓶,最终趁守卫不备,撞墙自尽。
消息被严格封锁,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肃杀与血腥味,是无法完全掩盖的。素素躺在兰台宫的病榻上,虽然无人敢向她透露半分,但她能感觉到。巡逻侍卫的脚步声更加沉重,宫女送药时眼神中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连窗外天空的颜色,仿佛都蒙上了一层不详的灰暗。
她知道,“沉鱼”线完了。那些可能因为她那枚蜡丸而暴露的、素未谋面的同袍,此刻正在经历着炼狱般的折磨,甚至已经……她不敢再想下去。巨大的负罪感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害了他们!她不仅没能帮到兄长,反而葬送了这么多忠诚的义士!
高烧在太医的“精心”诊治下,时好时坏,但精神的煎熬远比病痛更甚。她常常在噩梦中惊醒,梦见无数血淋淋的手指向她,无声地控诉。醒来后,便是长久的沉默与泪流。她感觉自己就像狂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所有的希望都已随着那条线的覆灭而消散。
……
江淮,江都城。
少帅军府内的气氛同样凝重。虽然虚行之成功识破杨广陷阱,避免了精锐的损失,但洛阳传来的零星、破碎且延迟的消息,依旧拼凑出了一幅令人心痛的画面。
“凝香阁被焚,‘渔夫’、‘萍娘’……确认殉国。”虚行之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他面前摆着寥寥几份通过其他备用渠道侥幸传回的密报,字里行间都透着血腥气。
寇仲一拳砸在桌子上,虎目含泪,低吼道:“杨广老儿!我寇仲必杀你,为兄弟们报仇!” 那些都是忠心耿耿、潜伏敌后多年的好兄弟,就这么被残忍地清除。
徐子陵闭目不语,身上却散发出一股冰冷的寒意。他虽然不喜杀戮,但对此等酷烈手段,亦感愤慨。
“是我们低估了杨广的决心和暗卫的效率。”虚行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鱼’线被连根拔起,我们在洛阳的眼睛和耳朵,几乎瞎了、聋了。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重建情报网络,至少,要重新打通与洛阳的联系,确认素素姑娘的生死。”
“如何重建?杨广此刻必定如同惊弓之鸟,洛阳铁板一块!”寇仲烦躁地踱步。
“困难极大,但并非不可能。”虚行之走到地图前,“‘沉鱼’线虽断,但我们还有更早埋下、处于完全静默状态的‘冬蝉’线。启动他们风险极高,但现在是时候了。此外,需动用江湖关系,通过巴陵帮、宋阀乃至……阴癸派的渠道,多管齐下,传递消息,打探情报。”
他看向徐子陵:“子陵,恐怕需要你亲自走一趟。”
徐子陵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义不容辞。我会设法潜入洛阳。”
“不,不是潜入。”虚行之摇头,“杨广此刻对武林人士戒备最深。你需要以公开的身份,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接近洛阳。”
“什么身份?”
虚行之目光微闪:“听闻静斋师妃暄仍在洛阳附近活动,而和氏璧风波未平。或许,一个关心天下至宝归属、探寻天道的江湖游侠,是个不错的掩护。你需要做的,不是强闯,而是‘偶遇’,是融入那片混乱的漩涡,从中寻找机会。”
徐子陵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另一方面,”虚行之转向寇仲,“少帅,对李唐的施压不能停。我们必须让杨广感觉到,他的主要威胁并非来自内部的一个女子,而是来自外部的强敌。唯有如此,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为子陵的行动,也为素素姑娘,创造一丝喘息之机。”
新的部署迅速展开。少帅军这台机器,在经历挫败后,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复仇的火焰与拯救的决心,交织在一起,推动着他们继续前行。
而在洛阳深宫,素素对外界的一切谋划一无所知。她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病痛与绝望中,机械地呼吸着。直到某一天,她在昏沉中,隐约听到窗外负责洒扫的、新来的小宫女,在用极低的声音,不成调地哼着一首江南的《采菱曲》。
那曲子……很熟悉,是小时候,仲哥哥逗她开心时常唱的……
是错觉吗?还是……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光,试图穿透这厚重的绝望帷幕,再次照进来?
素素艰难地转过头,望向那扇被铁栏加固的窗户,一滴浑浊的泪水,缓缓滑过她消瘦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