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于殿试之上,石破天惊地提出“民意为天”,公然否定传统天命观与慈航静斋“代天选帝”资格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洛阳的每一个角落,并以更快的速度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这无疑是在已经暗流涌动的湖面上,又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浪涛远超白马寺辩经。
士林清议为之哗然,百姓街谈巷议为之迷惑,各方势力则都在紧急评估这番言论带来的影响与后果。而在某些不为人知的阴影角落里,有人却从中看到了新的机遇。
是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洛阳皇城在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宫禁森严,巡夜的侍卫铠甲碰撞声规律地响起,更添几分肃杀。
然而,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缥缈如烟的身影,却以一种超越了常人视觉捕捉的速度,巧妙地避开了所有明哨暗卡,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皇宫深处。她对皇宫的布局似乎极为熟悉,身形几个起落间,便已抵达紫微宫后方一处极为偏僻、看似废弃已久的偏殿。
殿内没有灯火,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尘埃与陈旧木材的气味。
身影在殿中站定,赫然正是阴癸派宗主,“阴后”祝玉妍。她依旧是一身黑袍,将曼妙的身姿笼罩其中,面容隐藏在斗篷的阴影下,唯有一双深邃如寒潭、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哀婉与决绝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微光。
她并未等待多久,偏殿另一侧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一身常服的杨广缓步而入。他并未携带任何侍卫,甚至连贴身太监都未跟随,只是孤身一人。他面色平静,目光落在祝玉妍身上,仿佛对她的到来毫不意外。
“阴后大驾光临,朕这陋室,倒是蓬荜生辉了。”杨广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率先开口。他并未以“朕”自称而显得盛气凌人,反而带着一种平等的审视。
祝玉妍发出一声轻笑,声音带着一种成熟的磁性,却又隐含锋锐:“陛下说笑了。这洛阳城内,若陛下居所都称陋室,天下便再无华屋了。”她微微抬起眼帘,目光与杨广接触,“更何况,陛下今日于太极殿上,一番‘民意为天’的高论,可是将静斋那帮自命清高的女人逼到了墙角,听得本后心中甚是痛快。”
她话语中毫不掩饰对慈航静斋的敌意,同时也点明了自己知晓白日发生的一切,并表明了欣赏的态度。
杨广走到殿中一张积满灰尘的石凳旁,随意地用袖子拂了拂,坐下,示意祝玉妍也坐。“痛快归痛快,但梵清惠与师妃暄,恐怕不会就此罢休。她们的力量,不在朝堂,而在江湖,在人心。阴后今日深夜来访,想必不是只为了一句‘痛快’吧?”
祝玉妍并未客气,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黑袍曳地,与这破败的环境形成一种诡异的美感。“陛下快人快语,本后也不绕弯子。静斋是我圣门(魔门自称)世仇,她们支持的,便是圣门要反对的。如今她们明火执仗地支持李渊父子,与陛下为敌,那便是圣门与陛下共同的敌人。”
她语气转冷,带着森然杀意:“圣门别的不敢说,但在江湖之上,还是有些力量的。静斋不是喜欢在幕后搅动风云,以舆论压人吗?圣门便可负责,替陛下‘清理’一些依附于静斋的江湖势力,拔掉她们在各地的暗桩,破坏她们在民间的布道收徒。有些陛下和朝廷不方便做的‘脏活’,圣门可以代劳。”
这便是赤裸裸地提出合作,魔门愿意充当杨广手中对付慈航静斋及其支持者的黑暗之刃。
杨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早已通过《御尽万法根源智经》在飞速推演。与魔门合作,利弊极其明显。利在于,可以迅速获得一支强大的、熟悉江湖规则的奇兵,弥补朝廷力量在灰色地带的不足,有效打击静斋的羽翼,打破其在舆论上的垄断。弊在于,魔门反复无常,行事狠辣,毫无底线,极易失控,与之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便可能引火烧身,玷污朝廷声誉。
智经推演的结果显示,在当前静斋与李阀联合,外部压力巨大的情况下,有限度地利用魔门的力量,利大于弊。但必须设定严格的红线,并保持绝对的控制力。
“合作,可以。”杨广终于开口,声音沉稳,“但有三条底线,阴后需谨记。”
祝玉妍目光一闪:“陛下请讲。”
“第一,不得伤及无辜百姓。圣门与静斋的恩怨,或与朝廷对敌势力的斗争,不得波及平民。若有滥杀无辜之举,合作即刻终止,朕会亲自出手清理门户。”杨广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祝玉妍微微颔首:“可以。圣门虽被尔等称为‘魔’,却非嗜杀之辈,此条依得。”
“第二,不得滥用邪功异术,在民间制造恐慌,或进行大规模的血祭、蛊惑等行为。一切行动,需隐秘,不得公然挑战世俗秩序,引起民愤。”
“呵呵,”祝玉妍轻笑,“陛下是怕我圣门手段,吓坏了你的子民?放心,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本后自有分寸。”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杨广目光锐利如刀,直视祝玉妍,“所有针对静斋及其关联势力的行动,需提前知会朕的‘暗卫’,获得朕的默许后方可执行。朕需要知道你们的目标、计划与结果。圣门在合作期间,需接受暗卫的有限度监督。未经许可,不得擅自扩大打击范围,或进行可能引发大规模江湖动荡的行动。”
这一条,几乎是要将魔门的行动纳入朝廷的监管体系,极大地限制了魔门的自主权。
祝玉妍沉默了片刻,黑袍下的身躯似乎微微绷紧。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压力。她知道,这是杨广的底线,也是确保合作不被反噬的关键。若不同意,恐怕今夜便无法达成协议。
“……好!”半晌,祝玉妍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声音带着一丝冷意,“本后答应陛下。但相应的,圣门也需要陛下给予一些‘便利’。”
“讲。”
“情报共享。朝廷,尤其是暗卫掌握的,关于静斋、李阀及其附庸势力的核心情报,需与圣门共享。资源支持。圣门行动所需的部分特殊物资、金钱,朝廷需酌情提供。最后,也是圣门最看重的——待陛下平定天下之后,需下旨,给予圣门两派六道合法传道、设院授徒的地位,不得再以‘魔门’相称,进行打压。”
她提出了魔门的条件,核心便是寻求政治上的合法化,让魔门能够光明正大地行走于阳光之下。
杨广心中冷笑,魔门所求果然不小。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情报可以有限共享。资源亦可酌情支持。至于最后一条……”他略一沉吟,“朕可以承诺,若圣门在此次合作中尽心尽力,遵守约定,待天下一统,四海清平之时,朕会考虑下旨,承认圣门各派的合法地位,但前提是,必须遵从朝廷律法,不得再行邪异害民之举。”
他没有把话说死,但给出了明确的希望。这对于被压制了数百年的魔门而言,已是极具诱惑力的条件。
“一言为定!”祝玉妍站起身,黑袍无风自动,“陛下快人快语,本后亦非拖沓之人。合作就此达成。”
她也知道,想让杨广立刻下旨承认魔门合法不现实,有这个承诺便已足够。至于将来……世事难料。
“既如此,阴后可以开始布置了。”杨广也站起身,“首先,盯紧净念禅院和白马寺,摸清与静斋往来密切的江湖人物。其次,李阀派来洛阳的细作,名单朕会让暗卫交给你们一部分,由你们负责‘清理’。”
“陛下放心,圣门的手段,绝不会让陛下失望。”祝玉妍嘴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身形逐渐变得模糊,如同融入阴影,“本后告辞,愿陛下……武运昌隆。”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偏殿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杨广独自站在破败的殿内,月光照在他脸上,明暗不定。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低语道:“驱狼吞虎,但愿这把刀,不会伤到自己……”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佛魔之争将因皇权的介入,变得更加激烈和残酷。而他,正是那个将魔鬼放出牢笼的人。
翌日,阴癸派、灭情道、天莲宗等魔门主要流派的高手,开始化整为零,以各种身份悄然潜入洛阳及周边地区。一张针对慈航静斋及其支持势力的无形大网,在黑暗中被悄然撒下。婠婠也接到了新的指令——设法接近师妃暄,不惜代价,寻找其“剑心通明”的破绽。
洛阳的夜,愈发深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