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城内的火光渐渐熄灭,只余下慕容桀皇宫废墟上缕缕青烟,如同旧王朝不甘散去的亡魂。
喊杀声和哭嚎声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寂静,以及无数双从门缝、窗隙后偷偷窥探的、充满恐惧与不安的眼睛。
城,破了。
王,死了。
对于幽州城的普通百姓而言,这意味着未知的未来,意味着刀兵之灾可能降临到每一个人头上。
历朝历代,破城之后往往伴随着烧杀抢掠,他们早已习惯了这种恐惧。
然而,当天光彻底放亮,胆战心惊的幽州百姓看到的,却是一幅他们从未想象过的景象。
首先入城的,并非凶神恶煞的乱兵,而是成建制、队形严整的凤鸣军玄甲部队。
他们虽然人人浴血,甲胄上布满刀剑痕迹,甚至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但眼神锐利,纪律森严。
他们没有冲入民居,没有挥舞着刀枪恐吓百姓,而是在各级军官的带领下,迅速接管城防,控制交通要道,扑灭零星火点。
卫铮骑着高头大马,巡视在主要街道上。
她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清晨的空气中回荡,清晰地传入每一个角落:
“传陛下令!凤鸣王师,吊民伐罪!只诛首恶,不累无辜!
全军上下,严守军纪,敢有擅入民宅、抢夺财物、欺凌百姓者——立斩不赦!”
她的命令被层层传达下去,玄甲军士兵如同钉子般钉在了各自的岗位上,对路边那些惊恐的百姓视若无睹,只是警惕地扫视着可能藏匿残敌的角落。
紧接着,更多的凤鸣军部队有序入城。
工兵营开始清理街道上的障碍和尸体;
医护营则迅速在城中空旷处设立临时医棚,不仅救治己方伤员,也开始收治在混乱中受伤的城中百姓;
甚至有后勤部队开始架起大锅,熬煮稀粥,香气在充满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这与他们印象中破城后的景象截然不同。
没有惨叫,没有哭喊,没有冲天而起的黑烟和四处奔逃的妇女。
有的只是沉默而高效的军队,以及逐渐从恐惧中探出头来、脸上写满惊疑不定的百姓。
不知是哪条巷子里,先传来了一声试探性的、带着哭腔的呼喊:
“军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孩子快饿死了……”
一名正在附近警戒的玄甲军士兵闻声,看了看那巷口探头的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和她怀里奄奄一息的孩子,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施粥的同伴,犹豫了一下,快步走了过去,从自己随身干粮袋里掏出一块硬邦邦的饼子,塞到那妇人手里,闷声闷气道:“去那边,有热粥。”
说完,便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妇人握着还带着士兵体温的饼子,看着那士兵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远处冒着热气的大锅,愣了片刻,随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朝着施粥点跑去。
这一幕,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迅速在死寂的城中漾开涟漪。
“他们……他们真的不抢东西?”
“还……还给我们吃的?”
“看,那是医官吗?他们在给受伤的人包扎!”
窃窃私语声开始在街头巷尾响起,恐惧如同冰雪般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庆幸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当李昭华的车驾在精锐亲卫的簇拥下,缓缓驶入幽州城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街道虽然残破,尸体和血迹尚未完全清理干净,但秩序已然恢复。
许多百姓大胆地走出了家门,围在施粥点周围,或是好奇地打量着这些与他们印象中截然不同的“王师”。
虽然依旧无人敢高声欢呼,但那一道道目光中,已经少了恐惧,多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敬畏,有好奇,更有劫后余生的感激。
不知是谁先带的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颤颤巍巍地端着一碗清澈的、或许是他家中仅存的饮水,跪在了街道旁,将碗举过头顶。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他们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有的是一碗水,有的是一块粗布,有的甚至只是深深地叩下头去。
“王师……仁德啊!”
“谢陛下不杀之恩!”
“谢军爷活命之恩!”
起初是零散的,随后汇聚成了清晰的声浪。
卫铮骑马护卫在车驾旁,看着这一幕,纵然是她这等心硬如铁的悍将,此刻胸中也难免有些激荡。
她低声对车驾内的李昭华道:“陛下,您看……”
车帘微掀,李昭华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跪伏的百姓,看着他们眼中那重新燃起的光,脸上露出了北伐以来最为舒展和欣慰的神情。
“传令下去,”她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温和而坚定。
“大军驻扎城外,不得扰民。城内治安由崔沅派遣的文官接手,尽快恢复秩序,平抑物价,赈济贫苦。”
“告诉幽州的百姓,从今日起,他们便是朕的子民。
旧朝的苛捐杂税,一律废除!
朕将推行凤鸣新政,让他们有田可种,有屋可居,有法可依!”
王师入城,秋毫无犯;新政将行,万民归心。
北伐之战,至此,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