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转眼,树叶子绿了又黄,黄了又绿,晃晃悠悠就是五年光景。
如今的邺都城,要是让五年前那些逃难出去的人回来看,保准认不出这是原来那个死气沉沉、路上饿殍都没人收的鬼地方。
清晨,天刚蒙蒙亮,城门“吱呀呀”打开,等候进城的商队、挑着新鲜蔬菜的农人、赶着驴车送货的脚夫,早已排起了长龙。
守城的兵士依旧是那身醒目的红衣玄甲,只是神色间少了当初的凛冽杀气,多了几分沉稳。
他们查验货物、核验身份凭证,动作麻利,态度也算平和,遇上熟识的乡亲还能唠上两句。
“王老哥,今儿这菜水灵啊!”一个年轻的女兵笑着对送菜的老农说道。
“托咱们凤鸣军的福,用了匠作司发下来的新肥料,收成好着哩!”老农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皱纹都舒展开了。
城里更是热闹。青石板路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两旁的店铺早早卸下了门板,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的嬉闹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烟火气。最显眼的,是街上行走的女子。
有穿着利落官服,胸前绣着不同品阶禽鸟纹样的女官,抱着文书卷宗,步履匆匆地赶往各个衙署;
有挽着袖子,露出结实小臂,在铁匠铺里抡锤打造农具的女匠人,叮叮当当的声音听着就带劲儿;
更有背着药箱,步履轻盈地穿梭于街巷,为百姓看诊送药的女医官,她们身上带着淡淡的草药香,笑容温和,被街坊们亲切地称为“医娘”。
当初李昭华砸碎旧王宫、焚烧旧物时引起的震惊和怀疑,早已被这五年来实实在在的好处冲得烟消云散。
人们习惯了女子当官、女子做工、女子行医,甚至觉得,这样挺好。
凤鸣书院邺都分院,就坐落在原赵王宫的核心区域。
曾经歌舞升平的宫殿被改造成了一间间明亮的学堂,曾经戒备森严的宫墙内,如今回荡着朗朗读书声和学子们争论问题的声音。
崔沅如今是书院的山长,兼管着偌大凤鸣势力范围内的文教事宜。
她比三年前更显清瘦,眼神却越发锐利深邃。
此刻,她正在一间大讲堂内,听几位年轻学子辩论“新政下的田亩税法利弊”。
这些学子有男有女,穿着统一的青衿,言辞犀利,引经据典,却又紧扣现实。
崔沅偶尔出声点拨一两句,便能切中要害。
看着这些充满朝气的面孔,她清冷的眼底也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这些都是未来的栋梁,是新政的基石。
原王宫的另一大片区域,则挂上了“济世堂总堂”的巨大牌匾。
这里药香弥漫,人来人往。
玄真道长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操劳的痕迹。
她不仅主持总堂事务,更要督导各地分堂的医药标准,培训更多的医官和护士。
后院宽敞的晒场上,几名女弟子正仔细翻晒着药材。
一个年轻的女医官快步走来,对玄真行礼道:“师尊,北边送来的那批防治风寒的成药已经清点入库,随时可以发往各边军营地。”
玄真微微颔首:“甚好。叮嘱他们,用药需谨慎,记录要详实。”
她抬眼望向北方,目光中带着一丝凝重。
五年安稳发展,并不意味着天下太平,北边的燕王和那个草原上的萨仁公主,可一直没闲着。
匠作司的工坊区,更是热火朝天。打铁声、锯木声、齿轮转动声混杂成一片独特的交响。
欧冶明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整天泡在最大的那间工坊里,对着图纸和一堆奇奇怪怪的零件较劲。她身上沾满了油污,眼神却专注得发亮。
“司主,您看这个新改进的犁头,翻土是不是更深了?”一个脸上带着雀斑的年轻女匠捧着一个刚打磨好的铁犁,兴奋地跑来问道。
欧冶明接过来,用手指仔细摸了摸刃口,又掂量了一下分量,点了点头,只吐出一个字:“行。”
就这一个字,让那年轻女匠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能得到“匠宗”的认可,可是莫大的荣耀。
旁边另一个工坊里,石红绡正叉着腰,检查一批刚刚打造好的军用弩机。
她如今掌管通明院,权势更盛,但那股子江湖儿女的泼辣劲儿一点没变。
“他爹的,这机括谁装的?缝隙这么大,是想在战场上卡壳害死自己姐妹吗?”
她柳眉倒竖,指着一点细微的瑕疵骂道,“给老娘拆了重装!要是再让姑奶奶我发现这种次货,扣你们整个小组这个月的工钱!”
被她训斥的工匠噤若寒蝉,连忙动手整改。
石红绡哼了一声,转头又对身边副手吩咐:“北边来的那批商队,里面混了耗子,给姑奶奶我盯紧了,看看他们到底想嗅点什么回去。”
城郊,大片原本荒芜或被豪门侵占的土地,如今被整齐地划分成块,种满了庄稼。
卫铮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队亲兵巡视着新建的水利设施——“红绡渠”。
清澈的河水顺着新修的沟渠流淌进田间,禾苗绿油油一片,长势喜人。
她虽然主要负责军事,但对这些能保障军粮民生的基础建设同样上心。
看着这丰收在望的景象,卫铮那向来严肃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缓和。
有了足够的粮草,她的兵才能更有底气。
夕阳西下,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
李昭华站在改造后的宫城最高处,俯瞰着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
炊烟袅袅,灯火初上,孩童的欢笑和市井的喧嚣隐隐传来。
五年呕心沥血,无数个日夜的操劳,终于让这片土地焕发了新生。
崔沅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轻声道:“主上,各地秋税收缴已近尾声,库府充盈。讲武堂第三批学员即将毕业。只是……北边和西边,近来似乎都不太安分。”
李昭华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远方,那里是更广阔的天地,也是尚未平定的烽烟。
“根基已稳,羽翼渐丰。”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是时候,让这凤鸣之声,传得更远一些了。”
五年蛰伏,磨亮了爪牙,养足了精神。接下来的,将是更猛烈的风暴,更广阔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