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云文明考察团的星舰划破蓝星大气层时,淡紫色的流光在舰身外层漾开涟漪。驾驶舱内,寒冰酋长透过舷窗俯瞰——曾经只在历史影像里见过的蔚蓝星球,此刻正被纵横交错的光轨织成一张璀璨巨网。
星舰航道比资料里记载的拥挤得多。货运舰驮着成串的集装箱缓缓挪动,客运舰的舷窗透出不同种族的面孔,甚至有几艘贴着“星际快递”标识的小型飞行器,正灵活地在间隙里穿梭。调度塔的全息指引灯在虚空里明灭,像一串悬在天上的信号灯,偶尔还有两艘舰因为避让慢了半拍,驾驶舱里传来不同语言的致歉声,混着引擎的低鸣,倒像是一首热闹的星际交响曲。
更往下些,是悬浮车的航道。这里的拥堵更具体些:银灰色的家用悬浮车、印着公司LoGo的商务车、甚至还有几辆涂着卡通图案的儿童接送车,在不同高度的航道里排着队。最显眼的是新设立的全息红绿灯——红灯亮起时,无数悬浮车的反重力装置发出轻微的嗡鸣,整齐地悬停;绿灯一亮,车流便像被解开的丝带,缓缓流动起来。有辆天樽星人的悬浮车大概是心急,稍稍越线,立刻被空中交警的全息警告框住,驾驶座上那个长着蝉翼的身影忙不迭地摆手示意,引得旁边人类驾驶员隔着车窗笑出了声。
考察团的星舰走的是特殊航道,能量屏障在舰身外围撑起一层淡蓝色的护罩,周围的飞行器自动向两侧避让。按原定计划,他们该降落在天门广场的迎宾区,但寒冰酋长看着舷窗外掠过的城市轮廓,忽然在通讯频道里说:“就落在这里吧,看起来……很有生气。”
星舰悄无声息地落在一片开放式广场的停机坪上。舱门打开时,最先涌入鼻腔的是混合着花香与食物香气的微风——广场角落的花坛里,人类孩童正和长着绒毛耳朵的六合星小孩一起追蝴蝶,不远处的餐车飘出烤红薯的甜香,卖货的大叔正用通用语和一位鳞族顾客讨价还价:“真不能再少啦,这可是蓝星特产的蜜薯,我昨天刚从南半球运过来的!”
他们沿着街道慢行。两侧的建筑很有趣,人类风格的青砖小楼旁,立着一栋天樽星特有的弧形玻璃房,窗台上摆着人类的多肉植物和天樽星的发光藤蔓,两种植物的影子在阳光下交叠在一起。街角的咖啡馆里,穿西装的人类白领正和顶着两对手足的巴纳德同事凑在全息屏幕前,手指点着虚拟报表,嘴里用夹杂着俚语的通用语吐槽:“你说咱们上司是不是昨天没睡好?今天批文件跟吃了火药似的,听说他那只星际宠物猫又把他的公文垫啃了……”巴纳德同事用四只手碰了碰屏幕,发出“咯咯”的轻笑,复眼里映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
转过街角时,一阵喜庆的唢呐声忽然飘了过来。寒冰酋长停下脚步,顺着声音望去——那是条被红绸和灯笼装点的老街,红灯笼的光晕里,一场婚礼正在进行。
新郎是个穿藏青色长袍的人类男性,身形挺拔,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身边的新娘。而新娘……寒冰酋长的目光顿了顿。那是位天樽星女孩,一袭大红袍裹着纤细的身姿,衣料上绣着金线织就的龙凤,却在龙凤尾端巧妙地缀了几颗天樽星特有的星砂,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她头上的霞冠缀着珍珠与水晶,最引人注目的是身后那对蝉翼,薄如蝶翅,脉络里流转着虹彩,阳光穿过时,在红袍上投下一片晃动的五彩光斑。
司仪是位身穿古装的人类,正用带着口音的华国古语念着誓词。新娘听不懂古语,新郎便凑在她耳边轻声翻译,每说一句,女孩就眨着浅紫色的眼睛点头,蝉翼轻轻颤动,像是有蝴蝶要从她身后飞出来。交换戒指时,新郎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蝉翼,女孩“呀”了一声,脸颊泛起和红袍同色的红晕,新郎忙低下头道歉,眼里却漾着藏不住的笑意。
周围的观礼人群里,有人类长辈抹着眼泪,有长着龟壳的欧瑞尼斯人举着全息相机拍照,还有几个小外星人扒着栏杆,好奇地盯着新娘的霞冠。寒冰酋长站在人群外围,看着那对新人相视而笑——人类新郎的眼角弯起细纹,天樽星新娘的蝉翼因为笑意轻轻扇动,虹彩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明明灭灭。
他忽然想起空云文明终年飘雪的母星,想起族里婚礼上庄重却沉默的仪式。而此刻,阳光落在蓝星的老街上,唢呐声、笑声、不同种族的祝福声混在一起,那样喧闹,却又那样……温暖。
寒冰酋长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跳动的频率,似乎和眼前这对新人笑容里的幸福,悄悄重合了。
寒冰酋长转身时,披风的下摆扫过星舰舱门的金属踏板,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他望着舷窗外那片仍在流动的城市光海——悬浮车的航道已重新变得顺畅,街角那对跨种族恋人正分享同一杯饮品,连远处天门广场的方向,都隐约传来孩童的笑声。
“走吧。”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不像命令,反倒像在对自己确认,“天门广场不用去了。”
随行的护卫队长愣了一下,手里的光脑还停留在与天门广场接待处的通讯界面:“酋长?我们的日程……”
“日程改了。”寒冰酋长抬手打断他,目光仍没离开窗外,那里恰好有一队不同种族组成的星际救援队掠过,飞行器上的徽章在阳光下闪着光。“给蓝星联邦最高领导人发一则通讯,替我道声歉。”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挂着的空云族图腾,“告诉他,这次是我们唐突了,下次再来,我们会带着正式的联盟文书。”
说到“文书”二字时,他的语气沉了沉,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护卫队长在空云文明待了三十年,从未见酋长对哪个外域文明如此郑重——即便是面对号称“银河枢纽”的四级文明,他也向来是公事公办的冷淡。
“希望……他不要拒绝。”最后这句,声音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
随行的记录官悄悄抬眼,看见酋长的目光落在下方街道的一处——几个穿校服的孩子正围着一个长着螺旋犄角的外星老师问问题,人类小孩的书包上挂着天樽星的星砂挂坠,外星孩子的手里攥着蓝星的糖画,叽叽喳喳的声音隔着舷窗都仿佛能听见。
寒冰酋长的喉结动了动,忽然对身边人说起不相干的话:“你们还记得去年去银河文明的事吗?”
没人敢接话。那次访问,银河议会的长老们坐在悬浮的高台上,用带着优越感的通用语清点空云文明的矿产储量,连茶水都只给他们端上最普通的合成液,仿佛多一分礼遇都是浪费。四级文明的傲慢像层无形的屏障,隔着利益清单,谁都看不透谁的真心。
“可这里不一样。”他的目光转回那对正在举行婚礼的新人方向,红袍的影子还印在老街的石板路上,“他们的和谐不是装的。”他想起刚才在街角看到的拳术师商贩主动给人类顾客让利,想起咖啡馆里不同种族的同事凑在一起吐槽上司时的熟稔,想起连空中交警对违规者的警告都带着笑意——那不是为了利益交换的伪装,是真的把“不同”当成了日常。
包容。这个词在他心里盘旋。空云文明的典籍里写过无数关于文明存续的法则,却从未有哪个词,像此刻蓝星的阳光一样,带着温度。
“蓝星联邦,才真的担得起‘联邦’二字。”他忽然笑了笑,那笑容在终年覆雪的空云母星几乎绝迹,“空云联盟加入他们,不是依附,是……”他想了想,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只说,“利大于弊。”
这“利”,从来不是矿产,不是航道,而是刚才那对新人眼里的光,是街角孩童的笑声,是不同肤色、不同形态的生命站在一起时,那种不必刻意就自然流露的暖意。
护卫队长已经开始编辑致歉通讯,记录官在光脑上飞快地记下“拟备联盟文书”几个字。星舰的引擎重新启动,淡紫色的流光再次裹住舰身,缓缓升空。
寒冰酋长最后看了一眼蓝星的地平线,那里的光海正随着白日渐深而愈发璀璨。他想,下次再来时,或许该带些空云母星的雪绒花——听说蓝星的植物园,连最桀骜的外星植物都能养活,那雪绒花,应该也能在这里找到一片土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