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察期的最后一个星夜,孙谢宇的指尖轻触全息终端,维塔文明近万年的历史如流水般在眼前铺展——从母星“维瑞星”上第一座石质城邦的崛起,到星际航行时代的引擎轰鸣,最终定格在万年前那场震动全文明的“恒星诊断报告”上。
终端里,维塔科学院的老院长顶着银白色的毛发,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凝重,却对着全文明直播的镜头掷地有声:“我们的恒星内核氢元素已消耗73%,千年内将膨胀为红巨星,吞噬维瑞星的轨道。但这里有我们的祖先陵寝,有记载着每一次文明突破的‘星石墙’,有孩子们第一次仰望星空时的记忆——我们不迁徙,我们去万星港采购量子氦-3,给恒星续上寿命。”
那一天起,维塔文明的“薪火计划”正式启动。孙谢宇点开“星矽号”星舰的航行日志,泛黄的影像里藏着无数动人的细节:初代船员在休眠舱外贴满了维瑞星的风景照,照片边缘被岁月磨出毛边;种植舱里,孩子们踮着脚给“故乡稻”浇水,舱壁上写着“这是爷爷说的,维瑞星的风里就有这种稻子的香味”;途经小行星带时,星舰外壳被碎石撞出半米长的裂痕,维修队的年轻人穿着破损的防护服,在零下两百摄氏度的舱外徒手焊接,头盔里的呼吸声粗重却坚定,直到裂痕被补好,才瘫坐在舱门口笑着说“又能多走一段了”。
最让孙谢宇心头震颤的,是日志里的能源危机记录。航行至第327年,星舰的反物质引擎出现故障,能源储备骤减50%。全舰十万维塔人自发签署了“供给缩减协议”——每人每天只保留基础生存所需的能源,科研人员甚至将实验室的供暖关掉,裹着保温毯继续计算量子氦-3的提纯公式。没有抗议,没有争执,只有每晚星舰广播里,不同世代的船员轮流念诵“维瑞星的昼夜时长”“星石墙上的铭文”,像是在用声音守护着遥远的故乡。
他不由得想起之前考察过的“泽克文明”。同样面临恒星危机,泽克人只用了十年就敲定了迁徙计划——他们炸毁了母星上的历史建筑以获取金属资源,甚至为了节省星舰空间,将老年群体和残疾者留在了即将毁灭的星球上。
对比之下,维塔文明的选择更显沉重却也更耀眼:他们并非没有迁徙的技术和能力,而是不愿用“舍弃根脉”换取生存,宁愿用千年的漫长航行,去赌一个“让母星继续发光”的可能。
孙谢宇调出维塔文明的社会数据:星舰上的互助率常年保持在98%,每一代船员都会为下一代留下“文明传承箱”,里面装着维瑞星的土壤样本、传统织物,甚至是录制的“故乡雨声”;新生儿的命名必须包含“维瑞”的词根,像是在用名字刻下“永不遗忘”的誓言。这些细节远比“千年航行”的距离更有分量——一个懂得坚守文明根脉、懂得团结共生的种族,才真正具备抵御危机的韧性。
当终端弹出“是否批准维塔文明加入星际联盟”的对话框时,孙谢宇的指尖没有丝毫犹豫。绿色的“通过”字样亮起的瞬间,他仿佛看到“星矽号”的船员们收到消息时的模样——或许会有人哭着摸向口袋里的维瑞星土壤,或许会有人对着星图里的母星方向鞠躬。
孙谢宇望着终端里维瑞星的影像:湛蓝的海洋映着双日的光芒,翠绿的森林里藏着千年古树,城市里的尖顶建筑还留着远古图腾的印记。他忽然明白,维塔文明赌的从来不是“量子氦-3”,而是“文明的未来与过去,永远相连”。
联邦司令部指挥室的合金穹顶泛着冷调的银辉,巨型星图悬浮在指挥台中央,幽蓝的光纹如蛛网般连接着数百个恒星系。林宇站在控制台前,指尖悬在星图边缘,刚新点亮的“维塔”与“卡姆”两个恒星系正闪烁着暖黄的微光——那是蓝星联邦近来在银河文明边缘星域收入的星系文明,像两颗楔入敌方腹地的钉子。
他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弧度,指腹轻轻点了点星图上蓝星所在的“猎户座旋臂-a区”,再划向银河文明核心的“中心行政圈”,眼底闪过几分锐利:“农村包围城市,放到星际里,就是用边缘星域的据点,慢慢压缩银河文明的战略空间。”话音落下,星图上代表蓝星联邦的光点正以缓慢却坚定的趋势,向中心方向合围。林宇收回手,指节轻轻敲击控制台,“蓝星和银河,这一战迟早要来了。”
指挥室的全息投影突然闪过一道微弱的电流纹,像是触发了记忆的开关。林宇的目光落在星图角落“银心战场”的标记上,那是半年前的正面战场——当时碳烃族四十九固烷太子的通讯影像还清晰如昨:他身着暗紫色的皇族战甲,复眼状的瞳孔里映着战场的火光,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刻意压低的急切:“林司令,银心文明防线已破,需一支精锐突击队直插核心,我认为蓝星舰队的机动性是最佳选择。”
林宇当时皱了眉,指尖在战术面板上飞快滑动——银河文明主力舰队的参数赫然在目:三十万艘行星级战列舰,五十万艘中级驱逐舰,火力与防护丝毫不逊于蓝星联邦的主力。他当时就想反问:太子麾下的舰队为何按兵不动?可许峰的主动请缨,加上太子那句“蓝星若助我,他日必以银河资源相报”,让他暂时压下了疑虑。
可后来的战局却印证了他的不安——蓝星舰队深入银心战场,在银河文明夹击下浴血奋战,许峰旗舰的护盾数次濒临崩溃,许峰的通讯里满是炮火的轰鸣。而四十九固烷太子的舰队,却始终徘徊在战场外围,只在战局明朗时才象征性地投入几千艘护卫舰,美其名曰“牵制敌方援军”。
“救命之恩……”林宇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转向指挥室西侧的荣誉墙。许峰的黑白照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笔挺的联邦军服,笑容明亮,肩章上的“少校”标识还泛着新亮的金属光泽。林宇走过去,指尖轻轻摩挲着相框边缘,冰凉的触感让他眼底的温度一点点冷下来。许峰最终没能回来——自毁程序启动的最后一刻,许峰只传回来一句“司令,守住蓝星”。
“哼,所谓的感激,不过是伪装。”林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硬,指腹在相框上顿住,“从我们在‘流放星道’救下他时,他就在演了。”他想起当时的场景:太子的囚舰险被新皇派出的舰队偷袭,蓝星舰队冒着暴露的风险,绕道进行救援。那时的太子,还会握着林宇的手,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林司令,此恩我必铭记。”
可如今呢?全息新闻里,四十九固烷太子站在银河文明南部军区的旗舰上,身边是南部军区司令,此刻对着镜头宣布“全力支持太子殿下回归银河”。林宇清楚,南部军区的支持,让太子有了争夺皇位的资本,也让他彻底撕下了伪装。之前的隐忍、感激,不过是为了借助蓝星的力量,度过最艰难的流放岁月。一旦有了更强的靠山,蓝星的“救命之恩”,便成了可以随时丢弃的筹码。
就在这时,控制台发出一声急促的“嘀——”,虚拟屏幕上突然弹出一个红色的加急消息框,顶端的“银河皇族通讯”标识格外刺眼。林宇走回控制台,指尖点开消息——全息投影里,四十九固烷太子的身影再次出现,只是这次,他的战甲上多了南部军区的徽章,瞳孔里的急切换成了公式化的恳切:“林司令,南部军区正遭遇叛军反扑,需蓝星联邦派遣舰队支援,事后必以三颗资源星作为酬谢。”
屏幕的光映在林宇脸上,他看着太子那张毫无愧疚的脸,手指缓缓攥紧,指节泛白。消息末尾的“资源星酬谢”几个字,像一根刺,扎在许峰的黑白照与“流放星道”的救援记忆之间。
林宇沉默片刻,抬手关闭了通讯窗口,目光重新落回星图——暖黄的“卡姆”与“维塔”星系依旧闪烁,而银河文明核心的光点,正隐隐透出压迫的气息。他知道,这支援请求,不过是太子又一次的利益算计,而蓝星联邦,再也不会做那个被利用的“突击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