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怀谷握着长史令牌,目光扫过尸横遍野的战场。
残阳如血,将他的青色道袍染上一抹暗红。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稳而清晰地传遍战场:“收敛弟兄们的遗体!突厥人的战马留着,能驮的都驮上。
家在附近的,务必送回故里安葬;家远的,寻一处背山面水的吉地,立碑为记,日后定要好好祭祀。
所有阵亡将士,都要登记造册,抚恤金一定足额到位。”
听到命令,众人齐声应道:“诺!”声音虽带着沙哑,却掷地有声。
话音落,将士们纷纷转身,小心翼翼地扶起袍泽的遗体。
有人弯腰去拾战友散落的兵器,想一并带回;有人轻轻为遗体合上圆睁的双眼,指尖微微颤抖,却没敢多停留。
秦怀谷立在一旁,望着这一幕,喉结动了动。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满地尸骸,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那名突厥千夫长的尸体上。
此人衣甲与其他骑兵略有不同,衣角处似乎隐约透出一点不自然的墨色。他缓步上前,用剑尖轻轻挑开那处衣角,只见里面缝着一小块质地细密的帛布。
帛布不大,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缝在衣内许久。
秦怀谷展开一看,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小字,字迹潦草却清晰:“三月初三,洼地,贰佰壹拾人。”
字迹娟秀,显然出自中原文士之手,绝非粗通文字的突厥人所能书写。
秦怀谷的瞳孔骤然收缩,三月初三,正是今日;洼地,便是这片战场的旧称。
贰佰壹拾人,恰好是平阳公主她们的人数!
秦怀谷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霜。
这行字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平阳公主此次遇袭,绝非偶然遭遇,而是一场精心策划、里应外合的阴谋!
对方不仅准确掌握了公主的行踪、兵力,甚至精确到了具体日期和伏击地点。
他将这块至关重要的帛布仔细叠好,贴身收起,这将是追查内奸的关键线索。
这时,秦怀谷抬手抹了把脸,目光落在旁边一棵断树上,树干上还挂着半片残破的红绸,不知是谁经过时遗落的。
他心念一动,走到树下,又寻了些坚韧的枝条,飞快地编了个斗笠。
斗笠编得简陋,却足够遮阳挡尘,他将那片红绸撕成纱状,系在斗笠边缘,垂下来能遮住大半个脸庞。
刚做完这些,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秦怀谷抬头望去,只见两匹骏马疾驰而来,马后跟着一辆马车,车帘被风吹得微微晃动。
是平阳公主安排去接大伯母和怀翊弟弟的那两名女兵!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车帘被人掀开,一个小小的身影率先跳了下来。“大哥!”清脆的喊声划破了战场的沉寂,怀翊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袍子,梳着总角,一落地就朝着秦怀谷的方向飞奔过来,小脸上满是焦急。
秦怀谷心中一暖,快步迎上去,弯腰将怀翊稳稳抱住,顺势往上一抬,将他举过头顶。
怀翊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搂住秦怀谷的脖子,在他脸上蹭了蹭:“大哥,我和母亲都担心坏了,听说你们遇袭了……”
“别怕,大哥没事。”秦怀谷放下怀翊,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而后转身对着从马车上下来的秦夫人拱手见礼,“大伯母,让您久等了。”
秦夫人穿着一身素色襦裙,鬓边插着一支简单的银簪,脸上带着几分担忧。
她摆了摆手,目光越过秦怀谷,望向后方的战场,声音里带着急切:“谷儿,方才路上,这两位女将士已经跟我说了大概经过。
公主……公主她怎么样了?”
“公主受了箭伤,失血有些多,已经睡过去了。”秦怀谷沉声道。
她看向不远处躺在草席上的平阳公主,眉头紧锁,“公主千金之躯,怎能躺在草席上?
我的马车宽敞,铺着软垫,不如就给公主用吧。”
秦怀谷略一思忖,便知这是目前最好的安排。
他思忖时,秦夫人已经走上前,对着那两名女兵吩咐道:
“你们来搭把手,把公主小心抬到马车上去。”
两名女兵应了声,小心翼翼地将平阳公主扶起,秦怀谷也上前帮忙,一起将人抬进了马车。
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锦垫,秦夫人又从随身的包裹里拿出薄毯,盖在平阳公主身上,细细掖好边角,动作温柔细致。
这边安置妥当,秦怀谷走到幸存的将士面前,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一名女兵身上。
这名女兵身形高挑,与平阳公主颇为相似,只是脸上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疲惫。
秦怀谷指着她道:“你过来。”
女兵上前一步,拱手道:“长史有何吩咐?”
“换上公主的甲胄外袍,骑上公主的坐骑。从现在起,直到回到关内,你就是‘平阳公主’。”
秦怀谷将方才编好的斗笠递过去,又让人取来平阳公主的那匹白马“踏雪”。
女兵神色一凛,毫不犹豫地抱拳:“诺!”随即利落地换上服饰,戴上斗笠,红纱遮掩了她的面容,在暮色中确实难辨真伪。
她翻身上马,动作利落,虽不如平阳公主那般从容,却也有几分相似的英气。
秦怀谷走到队伍前方,翻身上了“蹄踏燕”,怀翊被他抱在身前,小手紧紧抓着马缰。
秦怀谷目光扫过所有将士,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去之后,所有人都要守口如瓶,不得泄露公主受伤之事。
方才的安排,绝不能露出半点破绽!”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愈发锐利:“公主的安危,关系着关内数十万百姓的安稳,关系着边境的平和。谁敢泄露半句,军法处置!”
“诺!”众将士齐声应道,声音响彻暮色,带着坚定的决心。
秦怀谷满意地点点头,抬手一挥:“以马车为中心,四周护卫,出发!”
话音落,他一夹马腹,“蹄踏燕”长嘶一声,率先朝着关内的方向奔去。
身后,将士们迅速列好阵型,开路的开路,在侧护卫的护卫,马车被稳稳地护在中间。
那名装扮成平阳公主的女兵骑着“踏雪”,跟在马车左侧,红纱在风中轻轻飘动。
夕阳渐渐沉下西山,余晖将众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马蹄声哒哒,踏过尘土飞扬的道路,朝着关内而去。
随着离关口越来越近,秦怀谷勒住马缰,低声下令:“变换阵型。”
将士们迅速响应,原本以马车为中心的阵型,缓缓调整。
将那名装扮成平阳公主的女兵被护到了队伍中央,秦怀谷骑着“蹄踏燕”,带着怀翊,紧紧护卫在马车旁边。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怀翊,怀翊已经靠在他怀里睡着了,秦怀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关口,眼底一片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