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万丈深海缓缓上浮,挣脱了无尽的黑暗与混沌。
秦怀谷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不是绝巅的冰雪,亦非跨界通道的流光,而是绣着繁复云纹的锦帐顶,鼻尖萦绕着淡淡檀香与少年居室特有的气息。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属于“秦怀谷”的浩瀚经历与一个名为“言豫津”的十六岁少年的鲜活记忆相互碰撞、融合。
大唐冠军侯的波澜壮阔,与此地大梁国都金陵城内,言侯府小公子言豫津的散漫日常,交织成一幅光怪陆离的画卷。
秦怀谷坐起身,环顾这间陈设精致、透着几分被宠溺意味的寝室。
铜镜中映出一张尚带稚气,却眉眼灵动、唇红齿白的少年面容,正是言豫津。
体内,那身经百战磨砺出的浩瀚内力与敏锐灵觉并未消失,只是被这具年轻的身体暂时束缚,如同潜龙在渊。
“琅琊榜……梅长苏……江左盟……” 秦怀谷,或者说此刻的言豫津,低声咀嚼着这些熟悉又陌生的词汇。
一丝久违的兴奋自秦怀谷心底升起。
大唐天下已定,自己武道近乎巅峰,在大唐没有对手,不想竟来到琅琊榜世界!
此界武林战力虽不是太高,但至少有江湖纷争,智谋机巧,更有一身所学可施展的余地!
尤其是刚刚初步建立、尚未显赫的江左盟,那尚在蛰伏的梅长苏……
不能再困于这金陵侯府!这锦绣牢笼,岂是我这向往江湖中人的久居之地?
一个念头迅速成型。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足以在江湖行走,又能合理运用自身医术武功,且不引人怀疑的身份。
翻遍识海,以医术怪癖着称的形象浮现蝶谷医仙,胡青牛的卡片浮现!
心念一动,穿越前最后一个除夕抽到的属于王怜花千变万化、精妙绝伦的易容术知识自然流淌。
他走到梳妆台前,那里有言豫津平日里玩耍用的些许胭脂水粉,虽不齐全,却也勉强够用。
十指翻飞,或揉或捏,或涂或抹,借助些许内力刺激面部肌肉细微变化,调整肤色,勾勒皱纹……
不过半个时辰,镜中那俊俏少年郎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带着几分疏离与固执。
颌下三缕长须,约莫四五十岁年纪的文士模样,赫然与记忆中胡青牛的形貌有七八分相似!虽因材料所限,但不是十分亲近之人,根本认不出来。
易容既成,秦怀谷铺开宣纸,提笔蘸墨。
笔迹刻意压制着记忆中的筋骨,模仿着言豫津平日里略显跳脱的字体:
“父亲大人亲启:儿在家日日安闲,实在无聊得紧,骨头都要生锈了。
决定出门游历一番,见识见识我大梁的大好河山,勿念勿念。
我会记得定期给家里写信报平安的,说不定还能给您带些地方特产回来。
对了,临走前告诉您个小秘密,掖幽庭里有个一岁多点的小娃娃,是当年祁王案进入掖幽庭生的,姓萧,这事纪王叔也是知道的。
我想,在掖幽庭那种地方丢个把没人注意的一岁小孩子,以父亲您的能耐,定有办法的吧?
孩儿去了,不必寻我。——不肖子 豫津 留书”
写罢,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叠好。
他深知父亲言阙的书房乃是府中禁地,等闲仆役不得入内,最为安全隐秘。
趁着夜色,秦怀谷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穿过庭院,避开偶尔巡夜的护卫,潜入书房,将信笺稳稳压在书案显眼处的镇纸之下。
回到自己房中,换上一身早已准备好的、毫不起眼的灰色布衣。
将几包用油纸仔细裹好的银针揣入怀中,又取了些许散碎银两塞入行囊。
目光在房中那些价值不菲的玉器古玩上扫过,没有丝毫留恋。
推开后窗,夜风拂入。秦怀谷回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承载了“言豫津”十六年记忆的屋子,身形一展,便如鬼魅般翻出窗外,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足尖在屋脊瓦片上轻点,几个起落,便已远离了言侯府那高大的院墙。
金陵城的宵禁对于他而言,形同虚设。
一路潜行,避开主要街道,专走僻静小巷。
眼看即将抵达城墙边缘,前方巷口却晃晃悠悠闪出三条黑影,堵住了去路。
是三个衣衫褴褛、面带凶悍之色的地痞混混。
“哟,这大半夜的,老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啊?”为首一个疤脸汉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手里掂量着一根短棍。
“哥几个最近手头紧,借点银子花花?”
秦怀谷易容后的脸上毫无波澜,眼神平淡地看着他们,脚步未停,继续向前。
“老东西,聋了不成?!”另一个瘦高个见他不理不睬,骂骂咧咧地伸手就向他胸口抓来。
就在脏手即将触及衣襟的刹那,秦怀谷不经意地侧身,右手随意地在一旁巷壁旁一棵碗口粗的歪脖子树树干上轻轻一拍。
“咔嚓……”
一声轻微却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那三个混混的动作瞬间僵住,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那棵歪脖子树。
只见树干被拍击之处,木质如同被无形巨力碾过,寸寸碎裂,化作齑粉簌簌落下,露出一个清晰的掌印凹坑,边缘处的木茬都变成了粉末!
一股寒意瞬间从三人脚底直冲天灵盖!这……这哪里是老头子?这分明是煞星!
“鬼……鬼啊!”瘦高个尖叫一声,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疤脸汉子手中的短棍“哐当”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噗通一声跪倒,磕头如捣蒜:
“老……老神仙!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老神仙!饶命!饶命啊!”
第三个混混更是连滚带爬,头也不敢回地窜进了旁边的黑暗里。
秦怀谷看也未看他们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片落叶,步履从容地从那跪地求饶的混混身边走过,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尾的黑暗中。
只留下那吓瘫的两人和一棵带着恐怖掌印的歪脖子树,在夜风中凌乱。
顺利翻越城墙,出了金陵,天色已近拂晓。
他沿着官道前行一段,转而走向偏僻小径,直至来到一处荒僻的江边渡口。
晨雾弥漫,江面辽阔,只有一艘破旧的小渔船系在岸边,一个老船夫正坐在船头,抱着膝盖,眉头紧锁,不时发出压抑的呻吟。
秦怀谷走近,目光落在老船夫那明显有些肿胀、关节变形的膝盖上。
“老丈,可是腿疾犯了?”他开口,声音刻意带着一丝沙哑与淡漠。
老船夫抬起头,见是个面容清癯、眼神疏离的陌生文士,叹了口气:
“老毛病了,风湿痛,尤其是这清晨江风一吹,更是钻心地疼……唉,客官是要过江吗?
今日怕是……”他话未说完,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伸手。”秦怀谷言简意赅。
老船夫愣了一下,见对方气度不凡,下意识伸出了手。
秦怀谷三指搭上其腕脉,片刻即松。
“躺下,卷起裤管。”
老船夫虽觉疑惑,但腿上剧痛难忍,还是依言照做。
只见秦怀谷从怀中取出油纸包,展开,露出里面长短不一、寒光闪闪的银针。
他出手如电,甚至未等老船夫看清,三根银针已精准地刺入其膝盖周围的阳陵泉、足三里、阴市三穴,深浅、角度妙到毫巅。
老船夫只觉针刺处先是一麻,随即一股温和的热流自针尖涌入,迅速在膝盖处流转扩散。
如同无数细针扎刺般的剧痛,竟如同退潮般迅速减轻,不过数次呼吸间,便已消散大半,只剩下些许酸胀之感!
“这……这……”老船夫猛地坐起身,难以置信地活动着自己的膝盖,脸上满是震撼与狂喜。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神医!您真是神医啊!”
秦怀谷面无表情地收起银针,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风寒湿邪侵入经络,气血不通则痛。
此乃治标,若想除根,需避风寒,佐以药石,渡我过江,诊金便免了。”
老船夫激动得热泪盈眶,连连作揖:“多谢神医!多谢神医!小人这就撑船,这就撑船!”
他此刻腿脚利索,浑身是劲,连忙解缆撑篙,小渔船稳稳离岸,破开江面晨雾,向着对岸驶去。
秦怀谷独立船头,灰衣在江风中微动,易容后的面容古井无波。
他回头望了一眼晨雾中渐渐模糊的金陵城廓,目光转而投向烟波浩渺的江对岸。
言豫津的身份已被他暂时封存,此刻,他是游历江湖的医者“胡青牛”。
金陵的棋局尚未真正开始,而他,已执先手,悄然入局。
前路漫漫,这方世界的江湖,不知能否让他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