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山巅,七星阵破。
消息传回北燕都城,不再是涟漪,而是海啸。
金殿之上,琉璃瓦映着惨淡天光。北燕皇帝垂屏退左右,独留一道阴影立在蟠龙柱旁。
那影子狭长,几乎与殿柱融为一体,若不细看,几乎察觉不到那里站着个人。
“七星困龙阵……也败了。”声音听不出喜怒,指尖一枚羊脂玉佩却已捏得死紧。
“夏侯桀被废,六派掌门重伤。好一个丘处机,真当我北燕无人了?”
阴影微微波动,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响起:“陛下,此人已非江湖之患。
连败军方大将、武林名宿,威望日盛。若任其继续,恐动摇国本。”
“朕知道。”皇帝猛地转身,龙袍带起一阵疾风。
“一个江湖人,竟能搅动如此风云!
拓跋昊败,是武夫之耻;韩凌霜败,是武林之辱;如今连夏侯桀和七星阵都……这已不是颜面问题。
此人不除,北燕境内,百姓只知有道长,不知有皇权!”
阴影沉默片刻:“陛下之意……”
“影子,你带‘幽影卫’去。”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狠绝。
“百名秘卫,由你亲自统领。
朕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结果——丘处机,必须消失。”
被称为“影子”的秘卫统领微微躬身,整个动作流畅得不像活人,更像一道真正融入黑暗的影子。“遵旨。”
半月后,北燕边境,落霞镇。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将小镇染上一片凄艳的红。
秦怀谷坐在镇外一座废弃茶棚里,慢条斯理地饮着一碗粗茶。
自苍茫山下来,他并未刻意隐藏行踪,一路北行,救治的病人越多,身后的“尾巴”也越多。
茶棚老板是个颤巍巍的老头,早已躲回里间。
空旷的官道上,除了风声,只剩一片死寂。
连惯常的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秦怀谷放下茶碗,碗底与粗糙木桌接触,发出轻微的“叩”声。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四野。
话音落下的瞬间,残阳似乎猛地往山后一坠,天地骤然昏暗!
“咻咻咻——!”
破空之声从四面八方尖啸而来!
不是箭矢,而是一种特制的三棱透骨钉,乌黑无光,专破内家真气,数量之多,几乎织成一张死亡之网,笼罩了整个茶棚!
秦怀谷端坐不动,左手袍袖一卷,桌上那柄马尾拂尘已落入掌中。
手腕微抖,拂尘如白云舒展,万千尘丝贯注精纯内力,根根绷直如钢针,在身前舞出一片密不透风的屏障!
“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的撞击声爆响!
透骨钉撞上尘丝,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尽数被弹飞、绞碎!
碎钉四射,深深嵌入周围土墙木柱,嗤嗤冒着黑烟,显然淬有剧毒。
第一波暗器刚落,第二波已至!
这一次,是无声无息的牛毛细针,借着暮色掩护,如同无形的死亡之雨。
秦怀谷拂尘之势不变,身形却如鬼魅般从条凳上滑开,青袍飘飘,在方寸之地留下数道残影。
细针穿透残影,钉入地面,留下密密麻麻的针孔。
两波暗器无功,袭击者终于现身。
一道道黑影,如同从地底钻出,从树影中剥离,从暮霭中凝聚。
整整一百人,清一色紧身黑衣,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气息内敛,行动间几乎不带起风声,只有兵刃出鞘时那一声整齐的“锵”,冰冷刺骨。
百名幽影卫,北燕皇室最锋利、最见不得光的刀。
他们将茶棚围得水泄不通,站位看似松散,实则封死了所有腾挪空间,一股阴冷肃杀的气势连成一片,让这方天地的温度都骤降几分。
秦怀谷目光扫过,最后停留在茶棚入口处。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同样黑衣,却未蒙面。
面容普通,丢入人海绝不会被多看第二眼,唯有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两口古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他就站在那里,却像是整个阴影世界的核心,所有幽影卫的气机都隐隐与他相连。
“北燕秘卫统领?”秦怀谷淡然开口。
“你可以叫我‘影子’。”沙哑的声音响起,如同夜枭啼鸣,“丘处机,你的路,到此为止了。”
“就凭他们?”秦怀谷拂尘轻摆,指向周围秘卫。
“还有我。”影子缓缓抬手,一柄窄细如韭叶、通体漆黑的软剑从袖中滑出,剑尖微微颤动,仿佛毒蛇信子,“陛下有令,取你性命。”
“终于坐不住了么?”丘处机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皇权……便如此容不得一点侠义之光?”
“侠义?”影子嗤笑,声音干涩难听,“侠以武犯禁。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的挑衅。北燕,不需要你这样的‘侠’。”
话音未落,影子动了!
没有预兆,没有残影,他就那么凭空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一抹极淡、极快的黑色剑影,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秦怀谷咽喉前三寸!
剑未至,那股阴寒刺骨、直透灵魂的杀意已让人血液几乎冻结!
快!诡!险!
这一剑,摒弃所有花巧,将暗杀之术发挥到极致!
秦怀谷瞳孔微缩!一直垂握的右手猛然抬起!
“锵啷”——古朴长剑终于出鞘!
剑光如秋水横空,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点向那抹黑色剑影的最薄弱处!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刺耳的碰撞声!
双剑一触即分!
秦怀谷只觉剑身传来一股诡异阴柔的劲力,如同跗骨之蛆,沿着经脉钻入,竟带着一股腐蚀消融的特性!
他手腕微颤,纯阳内力勃发,将那股异种真气瞬间驱散。
身形却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脚下青砖悄然碎裂。
影子则借力飘退,落在三丈之外,眼中首次掠过一丝凝重。
他这蓄势已久的暗杀一剑,竟被对方如此轻易地接下并化解?
“好一个丘处机,果然名不虚传。”影子沙哑道,手中黑色软剑如同活物般微微扭动,“结阵!耗死他!”
百名幽影卫闻令而动!
步伐迅捷如电,瞬间结成一种奇异的战阵,如潮水般向丘处机涌来!
刀光、剑影、暗器、拳脚……攻势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配合默契到了极点,攻守交替,毫无间隙,将合击之术发挥到巅峰。
战阵引动,气机相连,竟形成一股庞大的压力,不断压缩着丘处机的活动空间。
而影子,则化作一道真正的影子,融入战阵的间隙之中。
他的黑色软剑神出鬼没,每一次出现,都必是秦怀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或者被其他秘卫攻势牵制的那一刻!角度刁钻,时机狠辣,专攻要害!
这是皇室秘卫最擅长的战术——以战阵困敌、耗敌,由统领伺机发动致命一击!
秦怀谷顿时陷入开战以来最大的危机!
四面八方皆是敌人,攻势绵绵不绝,更有影子这等顶尖杀手如同毒蛇般窥伺在侧。
他长剑舞动,全真剑法施展开来,圈、点、刺、劈,将周身护得密不透风,拂尘时而如鞭横扫,时而如网笼罩,格挡开大部分攻击。
但幽影卫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战阵加持下,力量速度都提升不少,更有不畏死的狠劲。
“嗤啦!”一道刀光掠过,秦怀谷青袍袖口被划开一道口子。
“嗖!”一枚淬毒飞镖擦着他的鬓角飞过,带起几缕断发。
影子的软剑更是数次险些得手,险象环生!
茶棚早已在激战中化为废墟,木屑纷飞,尘土弥漫。
暮色彻底笼罩大地,只有兵刃碰撞的火星和内力激荡的微光,映照着一张张冷漠的脸和那道纵横腾挪的青影。
秦怀谷心知久战必失。
这战阵与影子配合,确实厉害。必须破阵!
他眼中厉色一闪,体内磅礴的内力不再保留,轰然爆发!
全真心法融合《九阴》总纲的奥义催动到极致,纯阳内力如同火山喷涌!
“纯阳无极,万法归尘!”
一声长啸,秦怀谷身形陡然拔高三分,青袍鼓荡,猎猎作响!
他不再拘泥于剑招,长剑横扫,一道灼热如烈阳的弧形剑罡迸发而出!
剑罡过处,空气扭曲,三四名冲在前面的幽影卫如遭重击,手中兵刃断裂,胸口焦黑一片,倒飞出去!
同时,左手拂尘万千尘丝根根倒竖,灌注至阳内力,如同一柄巨大的白色扫帚,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猛地向前方扇形区域横扫!
“轰——!”
拂尘蕴含的恐怖力量爆发,如同平地刮起一阵飓风!
七八名幽影卫直接被扫得骨断筋折,吐血倒飞,严密的战阵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就在这旧力刚出、新力未生的刹那——一直等待时机的影子,动了!
他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终于亮出了致命的獠牙!
整个人化作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线,手中黑色软剑震颤出无数诡秘的剑影,如同毒蛇张口,噬向秦怀谷因全力出手而露出的后背空门!
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功力,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眼看剑尖就要触及青袍。
秦怀谷背后仿佛长了眼睛!
他并未回头,那刚刚完成横扫之势的拂尘,以一种违背常理的轨迹,尘柄向后疾点!
不偏不倚,正正点向影子握剑的手腕!时机、角度,妙到毫巅!
影子大惊,若不撤剑,手腕必被点碎!
他硬生生止住攻势,手腕一翻,软剑如毒蛇摆尾,削向拂尘尘丝。
然而,就在他变招的这电光石火间,丘处机已然转身!
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化作一道撕裂黑暗的惊鸿,直刺影子心口!
这一剑,蕴含了他被围攻至今的郁气与侠道不屈的意志,一往无前!
影子瞳孔骤缩,全力回剑格挡!
“铮——!”
黑色软剑与古朴长剑再次悍然相撞!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
影子只觉一股灼热如熔岩、刚猛无俦的恐怖内力,顺着剑身狂涌而入!
他那阴柔诡异的内力,在这至阳至大的力量面前,竟如冰雪消融,不堪一击!
“噗——!”
鲜血狂喷!
影子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断一棵碗口粗的树桩,软剑脱手,胸口衣襟碎裂,露出一个焦黑的掌印(内力冲击所致),面如金纸,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统领重创!
剩余的幽影卫攻势顿时一滞,阵型散乱,看向那道卓立废墟之中的青袍身影,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秦怀谷持剑而立,微微喘息,青袍多处破损,染着点点血迹,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
但他身姿依旧挺拔如松,目光如电,扫过全场。
纯阳内力蒸腾,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色光晕,在这夜色中,宛如神只。
他深吸一口气,声如洪钟,朗朗传开,震得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告诉北燕皇族——皇权若害民,侠道……必反!”
“今日留你等性命,滚回都城报信!若再敢以皇权之名,行不义之事,贫道之剑,下次直指皇宫大殿!”
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与决绝。
幸存的幽影卫面面相觑,无人敢再上前。
有人上前扶起奄奄一息的影子。
秦怀谷不再看他们,还剑入鞘,拂尘搭在臂弯,转身,踏着满地支离破碎的兵器和斑驳血迹,缓步走入深沉的夜色之中。
青袍背影,在惨淡的月光下,拉得很长,很长。
落霞镇外,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废墟,重创的秘卫统领,以及一群失魂落魄的皇室秘卫。
皇权之威,在此刻,被一道青衫侠影,以最直接、最暴烈的方式,狠狠挫败。